第190章 十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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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无尽的黑暗中,万物黯淡。

  但是,闻垂依然能够看到一些东西。

  严格地说,他没有“看到”它们,因为它们是不可视的无形之物。

  它们是怨灵,它们是“九之怨讳”唤出的“无形之敌”。

  他“看到”一名怨灵走向了他。那是纹形的怨灵。

  “纹形”张开了嘴,对他诉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声音,但知道它说了什么。

  “我会逆转我的仪式。”它如是说。

  上一次黑暗降临时,纹形完成了他的仪式,将花火召唤到了这个世界,也因此失去了他的性命。

  这一次黑暗降临时,纹形会逆转他的仪式。此举无法唤回他的性命,却可以把花火送去她应属于的地方。

  “‘返璞之印刻’!”花火试图启用印刻,但纹形先她一步完成了仪式。

  挂钟响了五声。

  烛火复燃,大厅恢复了光明。

  花火看到自己的手臂失去了花纹。“三之涓流”与“六之刑牢”剥离了她的身体,而她的灵魂已被这世界抛弃。

  她的存在渐渐化作了泡影。

  她愣了愣。但随即,她恢复了平静。

  “这次是你们赢了,”她对古伦尼笑了笑。“但貌似你我都不用死。在那边的世界,我们有的是交手的机会。到时候请多指教喽”

  她消失了。

  大厅上的挂钟碎裂了。在破碎之前,它发出了十七响。十七次钟声,昭告着选王战争的终结。

  闻垂是最后的胜利者。

  花火是被反召唤的,踏雪是莫名消失的,所以闻垂没能拿到她们拥有的“王之器”。

  但这并不影响“真王之器”的铸造。“一之死斗”、“九之怨讳”、“十之躯骸”与“十一之忆”的花纹融合在一起,化作了王冠的形状。这是成王的证明。

  挂钟下的墙壁裂开了。在裂缝之中,显现出一道门。

  “我们走吧。”古伦尼说。

  闻垂试着推开那道门,但门很重。古伦尼与他一起用力,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他们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却没有迈出脚步。

  因为他们无处可去。

  门的外面,什么也没有。

  整个“选王之馆”悬浮在虚空之中,如同海洋上的孤木,又似太空中的飘石。

  他们想起踏雪曾说过,她可以离开“选王之馆”,却无法穿越虚空。古伦尼一度认为:当时“选王仪式”未结束,踏雪自然无法靠“作弊”手段离开。如今闻垂已经成王,事情却似乎并没改变。

  古伦尼在想:踏雪为什么会消失?

  之前他忙于争斗,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选王仪式’已经结束。那些束缚着你们的规则,本就是虚无。”在消失之前,踏雪曾如此对闻垂说道。

  ——“‘七之空响’让我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我知道踏雪遗忘了什么了。”闻垂说。“我想起被我们忘记的是什么了。”

  古伦尼静静地看着闻垂。

  “这里不是羽化之国。”闻垂说。“飘在空中的这栋建筑,也不是‘选王之馆’。”

  古伦尼在听。

  “‘选王仪式’早已结束。这一次的‘选王仪式’有12个候选人,胜出者是拥有‘十二之全知’的乌豕。

  “其他的十一名候选人,统统死去了。我们的尸体,被封印在镇魂圣柩中。踏雪消失了,因为她回忆起自己已死。

  “失败的候选人会滋生极大的怨念。为了镇压怨念,祭司们会举行‘镇魂仪式’,让怨灵以为自己还活着,还在经历‘选王仪式’。他们将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选王仪式’,在无尽的争斗耗尽怨念,这样便不会再有余力伤害羽化之国的真王。

  “这是羽化之国的传统,代代如此。

  “我们已经死了。这里不是‘选王之馆’,而是我们的棺柩。很快,我将会忘记现在发生的事情,再一次从圣柩中苏醒,再一次厮杀争斗,永无休止。”

  古伦尼感到自己的身躯正在变得透明,时间快到了,他该离开了。

  他只是被召唤来参加这一次的选王战争的。像这样的虚假战争,还会持续无限次。这一次战争的结束如何,由谁胜利,根本无关紧要。无论他为闻垂做了什么,也好不重要,因为闻垂甚至不会记得。

  他的灵魂正在远去。闻垂就在他身前,看起来却越来越遥远。

  闻垂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从未见过这个熊孩子有如此阳光的表情。

  “再见,谷兰妮。”他笑着说,泪水流进了他的嘴唇。

  仿佛有什么东西打断了古伦尼的回归进程,他气急败坏地跑到闻垂面前。“你叫我什么?”

  “谷兰妮。”闻垂说。

  “那不是女人的名字吗?”

  古伦尼像是想起了什么,气冲冲地跑回了闻垂的房间,摸出了一面镜子。原本笼罩在迷雾之下的身躯,此刻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容貌——

  ——纤细的身躯裹在带有异族风情的披肩之中,皮肤呈现出漂亮的小麦色,胸脯高耸。他是谷兰妮,不是古伦尼。

  为了稳住北境的局势,铁锈王和驰骋大漠的铁砂一族结为姻亲。铁砂公主谷兰妮嫁予铁锈王为妃。然而,好景不长,谷兰妮包藏祸心,与族人密谋掀起反旗。幸而他们的阴谋暴露,铁锈王及时做出应对,铁砂一族被屠灭,而谷兰妮逃亡天际,不知所踪。

  谷兰妮曾为铁锈王诞下一子。众臣劝铁锈王大义灭亲,以绝后患;但铁锈王仁慈,不忍伤害亲生骨肉,终是留下孩子性命,还允许他与诸王子以兄弟相称。

  那个被留下的孩子,名字叫做闻垂。

  “因为你的缘故,我背负着叛徒之名,受尽欺凌,苟活至今。”闻垂对谷兰妮说。“你背叛了你的王,又抛弃了你的骨肉,而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十一之忆”的功能,究竟是什么?古伦尼想。为什么闻垂召唤的,是抛弃了他的母亲?

  “我没有抛弃你。”古伦尼听到自己说。这是那个光芒之中的声音,这是谷兰妮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闻垂向她吼道。

  “因为我死了。”谷兰妮说。“你的父亲杀了我。”

  “你说谎!”闻垂咆哮道。“你逃走了,逃得远远的,策划着颠覆我们的阴谋!”

  “这是你的父亲告诉你的?”谷兰妮问。

  “所有人都这么说!”闻垂喊道。

  “因为你的父亲是这么告诉他们的。”谷兰妮说。

  “你背叛了我们!你的族人背叛了我们!”闻垂喊道。

  “我们从没有背叛过你们。”谷兰妮说。“一切都是铁锈王做的。在我们联姻之前,他就谋划了这一切。”

  “你是个骗子!”闻垂喊道。

  “我插一句,”古伦尼说道。“从你爸的尿性看,我觉得你妈说得是真的。”

  “闭嘴!滚!”闻垂捶打着他的身体。

  而古伦尼的身体,正在消失。

  和闻垂争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他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反正新的轮回即将开始,在下一轮的“选王仪式”中,闻垂会忘掉一切。

  其实忘不忘都无所谓了,跟一个死人争论有什么意思。

  “那,我先撤了。再会了。”古伦尼说。他不知道闻垂听到的是他的声音还是谷兰妮的声音。“……应该不再会了吧。”

  古伦尼化作了泡影,他的灵魂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于是,谷兰妮的身躯也不见了。

  她早已死去,只不过是被“十一之忆”拉到世间的幻影而已。

  所谓的“十一之忆”,只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对久远记忆的一次缅怀而已。那时,他甚至还不会说话,记忆也只是一些错乱的片段而已。在那些错乱的片段中,母亲还没有被称作叛徒,他依稀地记得,那是一个会对他笑,会将他拥入怀中的女人。

  他想,“选王仪式”其实根本不重要。“十一之忆”的存在意义,并不是为了让他赢得选王战争。它只是为了让他与那个已经逝去太久的身影重逢而存在的,仅此而已。

  他想起了真正的“选王仪式”上发生的事情。那时被他唤出的谷兰妮,并不是这次这个用男性口吻说话、使着锁链的怪人。那时的谷兰妮就是谷兰妮,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温柔的母亲。他恨她,所以她会不安地和他保持距离,偷偷地守护他。

  那时的谷兰妮拥有的“臣之器”并非“十一之锁”,而是“十一之夙”。

  而它的功能,顾名思义,是实现拥有者的夙愿。

  飘在星空中的古途灵魂,听到了谷兰妮的声音。

  他听到她说:“我的夙愿,是让我的孩子活下来。”

  在真正的“选王仪式”中,闻垂输给了乌豕。但由于“十一之夙”的作用,他没有死去,而是以假死的状态被埋进了圣柩之中。他的意识被拉进了“镇魂仪式”,参加着虚假的“选王仪式”,而他的身体,还在圣柩里。

  闻垂睁开了眼,而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想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块狭小的空间中。

  “选王之馆”是幻象,而这黑暗与狭窄的空间才是他的真实。他正躺在圣柩之中。

  “‘极星之印刻’。”随着陌生的男声响起,这片空间被“星光”照亮了。“星光”们开始撞击圣柩的盖。盖很硬,很厚重,但在“星光”不知疲倦的冲击,它逐渐出现了破损,出现了裂缝。终于,随着一阵木头的裂响,圣柩被撕裂了。

  一抹艳丽的蓝,涌入了闻垂的视线。

  是蓝天。

  他钻出了圣柩,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蓝天,贪婪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他活了下来。

  他已失去了一切。世间再没有知道他的人,再没有爱他的人。他的身份与过去,都已被埋进棺材。

  但是,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从今以后,将是他自己的人生。

  (第四卷《十一圣柩之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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