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杀机毕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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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江浊浪这一记琵琶声响,恰好卡在莱拉曲调的转折之处,正是她右手弓弦在琴弦上往后拉满、正待往前回推之际。

  这就好比是一个人正在声情并茂地说话,却被突然响起的一声杂音干扰,话语难免要随之一顿。

  莱拉不料一直默不作声的江浊浪竟会突然反击,一时不慎,险些出错。

  幸好她及时以左手按定琴弦,右手弓弦斜斜回推,这才让曲调未曾中断,有条不紊地按照旋律继续往下演奏。

  如此一来,便等于是江浊浪和莱拉二人交手一招

  ——前者是于无声处起惊雷,以蜻蜓点水之势,攻敌之破绽所在;后者则是临危不乱,立刻弥补破绽所在,不但令曲调平稳如初,而且不见丝毫涩滞。

  对此谢王孙和慕容公子二人自然识得当中神妙,都是大为欣赏,暗自喝彩

  ——看来此番能够请来万乐老人的亲传弟子,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至于马车前的南宫珏,因为用衣襟布条塞住了耳朵,虽然还能依稀听到莱拉的胡琴声,但曲调中的催眠之意则已大为减缓。

  他便继续用内力护住心神,一面凝神观战,一面小心戒备。

  只听莱拉的的胡琴声不停,弓弦一拉一推之间,曲中的催眠之意已催发到了极致。

  就连四下散开的人群里,都有好几个已经塞住耳朵的少女,实在抵不住疲惫困倦之意,相继坐倒在地。

  而车厢里的江浊浪弹响一声琵琶之后,便不再复弹。

  直到莱拉这一段旋律演奏到峰顶,他才再次拨动琵琶琴弦,却依然是一个个尖锐的单音,每一响都正好是在对方弓弦的一拉一推之间。

  对此,若非莱拉早有防备,每一次都以纯属的技艺应对过去,只怕立刻便会这故意捣乱的琵琶声打乱节奏。

  见识到对方这般手段,莱拉也知对面马车里的这位江三公子,果然是自己生平未遇之劲敌

  ——因为眼下这一局面,举个简单的例子,便如同两个高手过招比试:

  自己这一方,施展的明明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掌,而且一招一式劲力充沛,虎虎生风。

  但对方却只是一味躲避,除非实在躲避不开,才会软绵绵地还击一招。其劲力虽不足以伤人,却偏偏能够料敌先机,提前攻向自己招式间的破绽所在,逼得自己不得不分心弥补。其中滋味,当真好不难受。

  于是莱拉只能强忍难受,将这一段乱神催眠的旋律奏完,继而左手换弦一按,右手持弓一变,原本轻柔舒缓的曲调,便已化作凄凉悲伤之音。

  渐渐地,在场众人听在耳中,不禁悲由心生,只觉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几欲垂泪而泣,正是【高堂一听风雪寒,坐客低回为凄怆】。

  面对莱拉这一变调,马车里江浊浪的琵琶声也随之一变,由原本尖锐的高音,变作欢快的轻音。

  但琵琶声却还是一弦一声单独奏响,不成曲调,专挑莱拉曲调中的转折关键处发声,在悲凉的胡琴声中显得格格不入,从而令对持双方僵持不下。

  要知道莱拉之所以如此变调,乃是方才听了谢王孙和慕容公子的讲述,深知这位江三公子也是一个伤心之人,这才对症下药。

  既然催眠乱神之曲未能奏效,那便以凄凉悲伤之调推波助澜,逼得马车里这个伤心之人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所以刚开始时,莱拉还只是专注弦上之音,靠着炉火纯青的技艺,将旋律中的凄凉悲伤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是待到江浊浪的琵琶接连发出欢愉之声,声声直击胡琴声中的破绽,她能努力稳住曲调不乱,没被对方的干扰带偏,已属不易,哪还有精力理会弦上神韵?

  如此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对莱拉而言,却仿佛是忍受了千年万年的煎熬。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正在提笔写字,旁边却有一个顽皮的孩童,总是伸手来抓笔杆

  ——虽然这孩童的力气不足以带偏自己的笔杆,但总是在一笔一划的关键处伸手,难免令人心烦意乱,稍不注意便要写错。

  此外,更令她惊骇的则是,对面马车里江浊浪不时奏响的一个个琵琶单音,无疑是在告诉自己

  ——无论是前一段催眠乱神的旋律,还是这一段凄凉悲伤的曲调,对这位江三公子而言,根本全无用处。

  原因只有两种,要么是对方的内力修为远胜自己,要么就是对方在音律上的造诣实在高出自己太多,所以才会令卡曼恰演奏出的乐声,犹如江河汇入大海,烛光融于烈日,尽数消弭于无形。

  想到这里,莱拉心中已是焦急万分,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修养,右手弓弦往前推出一声低音后,立刻顺势往后用力一拉。

  一时间,但听一声高亢的胡琴之音冲天而起,竟在她右手弓弦这一拉之下,于琴弦间卷起一股无形气劲,其势由小及大,一路冲向对面江浊浪所在的马车。

  既然不能智取,那就只能力敌!

  眼见莱拉竟能将胡琴声化作无形气劲攻出,观战的谢王孙和慕容公子都是心中暗惊,实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异域女子,居然已有如此高深的内力修为?

  可想而知,就连门下弟子都已如此厉害,那位有着【狂雷】之称的万乐老人,其修为岂非已臻超凡入圣之境?

  而这边的南宫珏虽不再受胡琴声蛊惑,但伴随着对方这一声高亢的琴音响起,整个山谷之中已被一股肃杀之意笼罩。琴弦上生出的无形气劲未至,扑面而来的气流已经刮得他脸皮发痛。

  南宫珏暗叫不妙,百忙中下意识地举剑封挡,紧接着便听长剑铮铮作响,破空而来的无形气劲仿佛是有质之物,直震得他持剑右手虎口剧痛。

  南宫珏心知不敌,急忙以长剑斜劈,同时整个人也随之侧身闪避。迎面而来气劲被长剑走势略微带偏,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呼啸而过,径直撞上后面的马车车辕,发出一声敲打般的闷响。

  幸好这辆马车是由钱塘金爷精心打造,车体足够结实,并未当场碎裂,但也因此往后滑行出了七八尺距离。直到南宫珏发力拖拽,这才重新停稳。

  试问仅凭一弦之音,便能发出如此猛烈的一记攻势,这是何等恐怖的神通?

  然而不等南宫珏喘上一口气,对面的莱拉动作不停,右手弓弦又在琴弦上缓缓前推,发出一段悠长且低沉颤音。

  但这一回四下并不见丝毫动静,也不知琴声意欲何为,更不知弦间杀机何在。

  南宫珏正惊疑间,突听身后车厢里江浊浪轻弹两声琵琶。其音却不是冲着对面的莱拉而去,而是直奔马车前的自己而来。

  刹那间,南宫珏只觉浑身血脉一热,在琵琶的第一声轻音之中,整个人已不由自主地前踏一步;待到第二声响,右手长剑则是往前方地面奋力刺落,径直破土而入,大半截剑身都没入其中。

  南宫珏自是不明所以

  ——面对莱拉胡琴声中暗藏的杀机,自己的这位雇主,为何却要以琴声控制自己,一剑插进前方地面?

  不等南宫珏细想,猛然间只觉一股莫名的巨力自地底传来,正中他刺入地底的长剑剑身。他只觉眼前一黑,急忙松开剑柄,连退数步。

  只见自己插入土中的那柄长剑,已在莱拉这一声颤音之中颤抖不停,兀自发出嗡嗡长鸣

  ——原来莱拉弓弦前推出的这一声颤音,其劲力竟是从地底悄然偷袭而来,却被江浊浪提前堪破玄机,从而利用南宫珏手中长剑在半途将其截断。

  对面的莱拉接连两记攻势落空,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当下她右手弓弦运足全力,准备再一次回拉。

  谁知这一次不等她的胡琴奏响,马车里的江浊浪率先拨响琴弦,发出一声响彻寰宇的强音!

  但这一记强音之中,却并无丝毫内力的加持,也不是针对对面的莱拉而鸣

  ——因为以江浊浪如今的功力,根本无法和万乐老人门下的这位得意弟子抗衡。

  所以此刻的这一记强音,仅仅只是单纯的琵琶琴弦之音

  ——来自【江湖十大神兵】之一的【破阵】,发出的一记王者之音!

  而目标则是,莱拉手中那把西域胡琴卡曼恰!

  正如凤凰降世,百鸟朝凤;泰山封禅,万岳朝宗

  ——莱拉手中的那把胡琴虽非凡品,但在破阵面前,也仅仅只是一只朝凤的凡鸟、一座朝宗的山岳。

  于是伴着破阵这一记响彻寰宇的王者之音,卡曼恰琴弦立断!

  莱拉右手弓弦的蓄力回拉,顿时拉了个空。一时间但觉体内血气翻涌、来回冲撞,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胡琴声戛然而止。

  琵琶声也不复重鸣。

  天地之间,山谷之中,盛宴之上,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在场众人皆尽默然,仿佛还没从方才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音律对持中回过神来。

  最后反而是南宫珏先一步清醒过来,当即摘掉耳中的衣襟布条,扬声说道:“这胡人女子一曲奏完,弦已断,人已伤,这一局自然也是我方胜了!也便是说,今日你们摆下的琴棋书画四局,皆是江三公子胜出,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然而他这话出口,正中席位上的谢王孙脸上,却不见丝毫挫败之色,反而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淡淡问道:“如此看来,江兄果真已经功力尽失,彻底沦为一个废人了?”

  南宫珏顿时愕然。

  江浊浪和莱拉的这一场较量,最终虽是由江浊浪胜出,但这当中的过程,却是有目共睹:

  若是把两人之间这场玄之又玄的音律比试,形容成两个剑客之间的过招,其中的莱拉无疑是剑法精妙,而且功力深厚。

  但江浊浪则是招式内力全无,全程只能料敌先机,用手中之剑作势去捅对方的破绽,逼得对方回剑防御,这才得以自保。

  至于他最后胜出的一招,更是仗着手中宝剑之利,出其不意削断了对方的剑。

  所以结论正如谢王孙所言,这位江三公子的确已经功力尽失,沦为一个废人了。

  随后又听一旁慕容公子的声音沉声问道:“江兄,大家相识一场,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不肯交出那半部【反掌录】?”

  南宫珏听他声音离得甚近,惊讶间急忙转头去看,这才发现趁着方才那场音律比试的掩护,二十余名手持劲弩的青衣高手,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和江浊浪所在的这辆马车彻底包围起来,纷纷举着弩箭,瞄准当中的马车。

  而率领这些青衣高手之人,左边为首的正是慕容公子;右边为首的,则是最初拦路迎客、周身刀枪不入的那个巨汉铁托。

  显而易见,对方虽然连输四局,但最后终于还是选择出尔反尔,要来硬抢。

  面对眼前这一局面,马车里的江浊浪并未答话,也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前面的南宫珏则是勃然大怒,厉声喝问道:“你们要不要脸……”

  只可惜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慕容公子抬手一挥,周围二十余名青衣高手已同时射出手中弩箭。

  一时间但听“咚咚咚咚”声响不绝,四面八方射来的弩箭,犹如一场密密麻麻的暴雨,尽数射入马车车厢之中!

  这一幕变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直吓得马车前的南宫珏魂飞魄散。

  他回过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身掀开垂挂在车厢前的帷幕,查看里面江浊浪的伤势。

  可是伴随着车厢前的帷幕被掀开,南宫珏和在场众人看得分明

  ——车厢里根本空无一人,只有横七竖八插满各处的数十只弩箭!

  江浊浪人呢?

  不止是谢王孙、慕容公子等人,就连南宫珏也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

  这位江三公子适才在马车车厢里说话弹琴,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试问一个伤病在身的垂死之人,转眼间的工夫,怎么可能瞒过在场百余人的目光,偷偷离开了车厢?

  就在众人惊骇之时,突然,盛宴之上、山谷之中、天地之间,渐有琵琶声响……

  其声不知从何而来,却已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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