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银耳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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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嬴政啊,蒙恬真的是你的宠臣吗?你宠他什么?宠他不识数吗!

蒙恬不敢说话。

蒙恬当然识数,而且算术学得不错。

但嬴小政的要求太高了,他要求蒙恬算的账,蒙恬熬夜拨弄算筹都算不完。正因为熬夜了,他后半本算得一塌糊涂。

嬴小政深呼吸:“我都给你减半了,你还算不完吗!”

蒙恬继续不敢说话,只能不断告罪。

“啊啊啊啊啊。”嬴小政使劲揉着自己的小揪揪,“为什么舅父还不回来!他不但不回来,还把人都带走了!”

嬴小政不是第一次当代理郡守。

在蜀郡的时候,李冰为了专注水利,就让朱襄代替履行郡守一部分职责。朱襄将一部分工作交给了嬴小政。

但那时候,李冰虽然人在外地,自己也负责了一部分;大部分钱粮的事都是朱襄在负责,所以算账的事朱襄也在做;朱襄带来了许多弟子,这些人都能辅佐嬴小政。

到了吴郡,曾经跟随朱襄南下的弟子大部分已经成了南秦的官吏,小部分人回到了咸阳学宫继续深造。

朱襄虽然又从咸阳学宫带来了一批人,但咸阳学宫大部分学子都跟着已经出仕的荀子等学宫教授们干活。显然,在秦王身边,比跟着朱襄“外放”更吸引这些学子。

这一小批人,有的留在了南郡,有的跟随朱襄离开。他们能拒绝留在秦国权力中枢的诱惑,都是有思想也有能力的人。他们自然会跟随朱襄用双脚测量秦国新的土地,而不是坐在吴城处理文书。

所以嬴小政身边除了原本吴郡的官吏,就只剩下李斯和蒙恬这朱襄笑称的“哼哈二将”。

吴郡官吏的办事效率当然跟不上嬴小政,嬴小政只能寄希望这两个大嬴政重臣能够支棱起来。

他估摸着自己能完成的工作,给这两人减半了。结果这两人还是没完成。

嬴小政十分生气。

如果不是舅父离开前留下的老仆死死盯着他,让他必须保证舅父离开时嘱咐的四个时辰精致睡眠,他一个人少睡两小时,就能把这二人的事全做了!

“政儿啊,小孩晚睡不仅会长不高,还会有过劳肥。你也不想未来也是个矮胖墩吧?”

舅父就像是恶魔般的语调在嬴小政脑海里响起。

嬴小政抱住脑袋使劲甩头。

舅父,滚!

骂完人后,嬴小政抱着手臂,气呼呼地看着两位近臣:“看来我得从头教你们。”

他不得不承认,舅父又对了。

舅父离开时告诉他,蒙恬和李斯虽然有能力,但不适应嬴小政的工作方式。嬴小政已经熟练掌握的工作工具,这两人一无所知,肯定跟不上嬴小政的效率。

嬴小政应该暂时放下手中工作,教会他们数字符号、算盘图表等工作工具之后,再慢慢提高效率。

但嬴小政见因李牧来“接”舅父和自己,导致文书堆积如山,就立刻撸袖子开干。

他无法容忍工作堆着不做,哪有空先教人?

这些工具如此简单,他教一次,相信李斯和蒙恬一定能在工作中渐渐学会。

现在,他的信任被辜负了。

“很难吗?”嬴小政咬牙切齿,他牙齿都没几颗了,又有牙齿在磨牙中松动。

两人垂头不语。

他们要怎么说?嬴小政教给他们的工具,他们闻所未闻,心有抵触?

若这么说,估计他们立刻会被扫地出门。

当嬴小政的工作效率比他们高许多倍之后,他们才意识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图画可能真的有用。

但就算意识到了,那些符号图画与他们认知中的数字和算术完全不同,他们比照着范例,也难以学会。

说难听些,他们看嬴小政给的范例,就像是看鬼画符,看久了眼睛还会出现圆圈。

嬴小政继续骂人的时候,朱襄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在蒙恬和李斯耳中,朱襄的声音就像是仙音一般,让他们泪流满面。

“政儿!我说每日必须午睡,你怎么还在工作?”

嬴小政鼓起的气立刻消掉,脸上出现了慌乱的神色。

他从座椅上跳下来,往屏风后面跑。屏风后面有一架小床,他想假装自己在睡午觉。

他跑太快,忘记脱鞋。

朱襄一把掀开小薄被,看着双手放在胸前装睡的嬴小政,哭笑不得道:“我在门外都听见你骂人的声音,你现在装什么?鞋都没脱呢!”

嬴小政睁开眼:“舅父,你怎么回来了?”

朱襄道:“我不是说半个月回来一次吗?怎么,工作不顺利。”

“哼。”嬴小政把脸埋在了枕头底下。

他不想告诉舅父,自己没按照舅父的提议,所以工作出了乱子。虽然舅父很快就会知道。

“不困吗?不困就先起床,我带来了新鲜的莲子,给你熬莲子银耳羹补补身体。”朱襄道,“这才过半个月,怎么脸上肉肉都少了。”

朱襄把外甥从枕头上挖出来,心疼地捏了捏外甥的脸颊。

肉肉还是很软,但婴儿肥消退了不少。

嬴小政被捏得口齿不清:“肉少了才好。”

朱襄道:“午睡还是喝莲子羹?”

嬴小政道:“睡不着,气精神了。”

朱襄好奇道:“什么让你这么生气?蒙恬和李斯的能力都不差吧?”

嬴小政冷哼:“差远了。”

朱襄心中猜到了什么,揉了揉外甥头上的小揪揪:“先休息,他们没处理好的事,舅父帮你处理。”

说完,朱襄把嬴小政抱了起来。

嬴小政双手搂住朱襄的脖子,小声道:“我自己能走。”

朱襄道:“现在让舅父多抱几次,再长大一点,舅父就抱不动了。”

嬴小政趴在朱襄肩头,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脸枕着朱襄的肩膀,闭上了眼。

朱襄看了一眼嬴小政疲惫的脸,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看来他这次不该太相信自己的始皇崽外甥。本以为政儿在咸阳、蜀郡时都做得很好,这次应该也差不多,他才放心离开。

朱襄抱着嬴小政假装往外走,待嬴小政呼吸均匀后,他又抱着嬴小政回到屏风后的小床上,帮嬴小政脱鞋脱衣服,盖上薄被。

嬴小政仍旧与以前那样,睡得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猪猪,朱襄折腾他的时候,他哼哼哼了几声,眼睛一直紧闭,睡得非常熟,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脸,回到了屏风外,对屏气凝神的蒙恬和李斯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抱着桌案上的文书,到另一间房中处理。

蒙恬和李斯忙跟上朱襄的脚步。

朱襄翻看了嬴小政揉成团的文书后,笑着摇摇头。

他提议嬴小政先教会这两人数字符号和图表工具,但嬴小政太心急了,希望这两人一边工作一边学会。结果半个月过去,这两人完全没上手,他才急了。

嬴小政这样,教授带学生时经常遇到。

他这种教授带学生,当然不是手把手地教导,基本都是学生领进门,就交给前辈一起干活。

已经熟悉实验流程的老生们总以为这些工具很简单,新生们能够一边干活一边学习;新生们就两眼一抹黑,胆子大的还会询问,胆子小的就自己琢磨,越琢磨越跟不上。

蒙恬和李斯显然不敢抓着嬴小政追问不懂的地方,所以就一直糊涂了下去。

朱襄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不应该让蒙恬和李斯这么早,就在心里树立起与嬴小政君臣有别的理念。

如果他故意拉近蒙恬、李斯和政儿关系,政儿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或许会对他们宽容一些。

不过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按下。

朱襄不插手嬴小政与新收的臣子相处的模式,就是知道自己满肚子的不合时宜,不说自己故意教导,就是别的人单单看着自己的行为,不小心学到了一星半点,都是灭顶之灾。

他能维持现有的模样,是因为有大贤的头衔,有朋友的帮助,有与夏同自微末时的交情和对政儿养育之恩。

蒙恬和李斯若要在嬴小政手下当重臣,越早明白君臣之别越好。

“政儿怎么会有错”不仅仅是他开玩笑时的纵容之语,也是“事实”。

秦王政和秦始皇不会有错,就算有错,背负错误承担责任的也是他的臣子,而不是君王。

他曾希望蒙恬等自己友人的孩子能与嬴小政成为朋友,就像是夏同与自己一样。

但这些年的相处,朱襄越来越了解嬴小政,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就像是夏同如果是在遇到吕不韦之后才遇到自己,他与夏同也不会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的时候,夏同从未想过他有机会成为秦王,所以两人才能平等相交。

朱襄收起自己心中的怅然,面带微笑道:“辛苦你们了。你们干得不错,政儿要求太高了。不过你们要跟上政儿,还得多学学。我会教会你们后再离开。”

李斯和蒙恬赶紧作揖道谢。

朱襄叹气:“我应该在咸阳学宫开了算术课,为何你们二人都在咸阳学宫学习过,仍旧对此一无所知?”

李斯和蒙恬面面相觑。

咸阳学宫教导了这些符号吗?

朱襄没有太插手咸阳学宫的事。咸阳学宫汇集天下英才,是一个很敏感的地方。

他本来声势就过重,又是外戚。咸阳学宫本就与他息息相关,他再关注,很容易引起秦王忌惮。

哪怕现在秦王柱为人宽厚,秦王就是秦王,朱襄也要谨记本分。

朱襄与秦王相处虽“狂”,但实际上一直很注意分寸。他远离权力中心,不插手会动摇秦国统治的实权,尽可能地让自己处于弱势——朱襄甚至没有门客、没有充当护卫的家丁,一身荣辱安危都系于秦王身上。

咸阳城中任何一个卿大夫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比朱襄强,更别提有封地的封君。

因为朱襄很“弱”,所以他才能在与秦王争吵后还去牵走秦王的羊而不受罚。

但想着自己给咸阳学宫制定了那么多有用的功课,可能咸阳学宫都没有实施,朱襄就忍不住稍稍僭越一点。

“我会给秦王写信,这些东西对官吏很有用,一定要学。”朱襄叹了口气,“不能只学律令和道德文章,若不会算术,要如何管理庶务?总不能雇佣文吏帮自己打理公务,官员只会盖章。”

后世的许多封建官员就是这样。

因为他们是科举晋升,一辈子都只研读经义,对庶务一窍不通,甚至连算术都不懂,账本都看不明白。

所以他们当地方官的时候,都会雇用许多文吏。而地方政府的实权,就掌握在这些文吏上。文吏有多是当地豪强出身,所以相当于这些地方豪强就把持着地方政府的实权,成为地方实际上的掌权者。

强龙难压地头蛇,便是如此。

现在秦国还不是这样。

秦国因为律令非常详细,所以官吏的职责非常多,他们必须亲力亲为做好每一件琐事,几乎每一个在考评时不出错的官吏都是精通庶务的能吏。

也因为秦国的官吏庶务能力太高,所以秦国统一天下之后就招不到这么多能吏,让基层几乎失控。

朱襄提议建造咸阳学宫,本来是想尽早地弥补这一点未来的缺陷。但若咸阳学宫只培养“高层人才”,那这提议就达不到朱襄想要的效果了。

朱襄叹了口气。

他插手咸阳学宫的事,不知道荀子会不会又生气。荀子应该不至于,但现在咸阳学宫那么多“教授”可能会质疑。

如果不质疑,他定下的课程,李斯和蒙恬就不会一问三不知了。

朱襄烦恼地挠了挠头。

明明自己在咸阳,却也不知道咸阳学宫这些事。不故意去打听,在这个没有媒体的时代就是聋子瞎子。

自己在咸阳都不知道咸阳学宫的事,各地间的消息就更不灵通。

但朱襄即便知道这样的弊端,也不敢提议让秦王办报纸。

现在愚民是主流,他能以培养官吏的理由请求开官学,就已经在君王的神经边蹦跶了。若是开言路,估计秦王柱都会抽自己两戒尺。

其实朱襄曾经试探过,蔺贽赶紧让他闭嘴。

虽然周朝居住在城中的国人,即下层士子能够在酒馆中高谈阔论,周朝也有收集民间言论上奏的言官,即小说家的前身。

但随着中央集权的封建制度的逐渐建立,这种事会越来越少。

何况这里是秦国。自商鞅变法起,民间敢妄议朝政者,都会处以极刑。

百家思想也趋同“愚民”,即令民众淳朴,不要想太多。在平民间不加限制的开言路,是封建制度已经走下坡路,帝制逐渐崩塌的时候才能做的事。

如今天下所需要的是统一,统一就要统一思想,反而需要遏制言论。

秦始皇焚书便是因为此。

不仅秦始皇焚书,后世帝王大多会以修书之名,行控制书籍流通之实。秦始皇只是做得太粗暴,而他在咸阳宫留的副本又被莽汉项羽一把火烧了。

大部分改朝换代时,新的统治者都是第一时间保护先朝的书籍。他们都知道新王朝立足需要先代知识结晶。

朱襄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晃掉,让累懵了的李斯和蒙恬回家休息,自己处理这些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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