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红眼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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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红眼眶

韩非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大,很快就打败一众儒家弟子,成为了伺候荀子的人,住进了朱襄家。

面对同门的嫉妒,韩非总是昂着脑袋挺着胸,仿佛骄傲的小公鸡似的应战。你要辩论就辩论,我怕过谁?

一般只一次辩论,同门就再也不找韩非了。

这并不是因为韩非这时候已经比大他十几二十岁的师兄们强,而是与韩非辩论太折磨人了。听见韩非结结巴巴说完一段论词,暴躁的儒家弟子们都想放弃辩论,直接和韩非比剑了。

但朱襄能看出来,这都不是韩非能迅速来到荀子身边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韩非韩国公子的身份。

战国时候身份就是一道鸿沟,无论同门之间再怎么说地位平等,实质上不可能平等。韩非身为韩国公子拜入荀子门下,那么荀子身边最亲近的位置,就无人敢和他抢。

嬴小政坐在荀子膝盖上,抱着荀子的脖子,扭头挑衅地看向韩非。

朱襄扶额。好吧,有人敢抢。

这世上,估计不会有人能抢走政儿所霸占的“荀子身边最亲近的位置”。因为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坐荀子膝盖上啊。

“好了好了,别顽皮。”朱襄把打扰荀子讲学的嬴小政抱起来,“别这么小气。荀子新收的弟子不会抢走荀子对你的关爱。”

嬴小政嘀咕:“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朱襄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原因。”

嬴小政嘟嘴。什么原因?当然是梦境中的自己把郁气传递过来了。

不过他看了一眼像柔弱的小公鸡一样怯生生的韩非,深深叹了口气:“好,我不会捣乱了。”

这个韩非和他梦境中那位气定神闲的老者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他放过这个人了。

荀子笑眯眯道:“没关系,我讲学的时候可以抱着他。”

朱襄无奈:“荀子,别太宠溺政儿。”

他拍了拍嬴小政的脑门,把嬴小政放在了地上:“折腾够了,该为你最近的不礼貌道歉了。”

嬴小政冷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向韩非道歉,即便他心里一点歉意都没有。

韩非尴尬不已:“朱襄公,政、政公子年岁尚小,不用、不用。”

“品行要从小培养。”朱襄手放在嬴小政头上,道,“若是其他四五岁小孩,或许可以稍稍纵容一些。但政儿不一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心里有数,并非孩童无知幼稚之举。”

嬴小政抬头看了舅父一样,然后移开眼神。

啊,装作胡闹也骗不过舅父吗?舅父现在才训斥自己,难道是在观察自己?

舅父再观察下去,会不会猜出我梦中能窥伺另一个未来的事?虽然猜出了也没关系,自己身上的神异,比起舅父差远了。其他人不能告诉,舅父倒是无所谓。

不过朱襄没有询问嬴小政的怪异之处,嬴小政也没有主动坦白。

缓和了嬴小政和韩非的关系,确定自己照顾韩非不会引起偶尔心眼特别小的小外甥不满后,朱襄才开始张罗韩非的生活。

当丢弃了对“韩非子”的滤镜,朱襄视荀子为父辈,荀子默许的入门弟子,以这个时代的规矩,也与朱襄建立了较为亲密的关系,与其他儒门弟子不同。他将韩非当做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瘦弱小结巴师弟,就难免又生出了老母鸡的心态。

韩非只带了一个驾车的老仆来,生活拮据,带来的全部旅资都用于保管书籍。

别说朱襄看不过去,雪都嫌弃韩非那身皱巴巴的衣服了。

雪的思想很简单,能住进自己家中的人,都是良人和自己需要照顾的人。她立刻让人按着满脸羞窘的韩非量了尺寸,为韩非做衣服,俨然把比她和朱襄大几岁的韩非当晚辈照顾。

韩非接过雪送来的新衣时,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见韩非实在是太过羞窘,朱襄为韩非找了一个抄书的工作,求学之余能赚取些生活费。待有钱后,他就能自己置办生活物品了。

韩非见朱襄如此照顾自己,又生出了希望。

他再次向朱襄请求,拜入朱襄门下。

朱襄虽自称是荀子的弟子,但荀子没正式收他,只把朱襄当晚辈看待。而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紧密,所以韩非可以拜很多个老师学习,不用顾忌师门辈分。

朱襄叹了口气,道:“我今日要去查看棉花田结果情况,你陪我走一趟?”

韩非忐忑不安道:“是!”

嬴小政从窗口探头。

朱襄无语:“政儿,你怎么从什么地方都能冒出来?去去去,今日君上要来,你给我乖乖等着,由你负责接待君上。这么重要的事,你能做好吗?”

嬴小政叹气:“能。”好想看韩非再次被舅父说哭。曾大父来的真不是时候。

吃瓜不易,政儿叹气。

韩非跟着朱襄去了田地。

朱襄走在前面,韩非恭敬地退后半步,跟随着朱襄。两人安静地朝棉花田走去。

朱襄静静地整理思绪。

朱襄和大部分中年人一样,对韩非的印象最初来自于影视动画作品,所以对韩非有一层厚厚的美化滤镜。

当滤镜破碎后,韩非真实经历才从朱襄心中浮现,勾勒出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垂老形象。

与影视动画作品不同,韩非在见到秦始皇之前,一直郁郁不得志,籍籍不得名。

他青年时向韩王上书不得重用,之后拜荀子为师又游历他国奠定了他的理论,之后回到韩国继续著书立说希望打动韩王,但仍旧不被理睬。

直到秦始皇看到了韩非的书,说出那句著名的“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韩非才在七国始扬名。

《史记》中写秦始皇是为了韩非攻打韩国,这一点后世出土的史料已经证明,攻打韩国是秦国预定的战略目标。在秦国统一天下之前,秦始皇是一个极端理智的人,不会求贤打乱自己统一天下的步调。

之后韩非被韩王派遣入秦,秦始皇还是派兵轻松覆灭韩国,韩国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但秦始皇对韩非的推崇和喜爱是真实的。能让追求长生不老到疯魔的秦始皇说出“死”这个字,可见韩非的魅力。

而韩非的著作中,经常以秦国作为正面例子。他们两人是“双向奔赴”。

在韩国一直被忽视的韩非得到了一位雄主的青睐。此时韩非已经四十五岁,在战国已经算是步入老年。得遇伯乐,如果韩非并非是一位受韩王之命出使秦国韩国公子,而是普通的士人,恐怕会立刻纳头就拜,为伯乐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了。

甚至韩非如果是主动入秦,而不是被韩王派遣入秦,他都可以在秦国入仕。

但他是被韩王送来游说秦国的说客,这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悲剧。

与现在这个二十多岁的愣头青韩非不同,韩非子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游学,又经历了与如今青年韩非同样年岁的人生后,著作中的政治倾向明显是维护大一统,加强君主专|制,剪除贵族势力。

可他本人一生所作所为,却与他的著作背道而驰。

除了向秦王上书,韩非唯一一次政治上的举措,就是入秦后希望秦国攻打赵国,并构陷姚贾。

姚贾是一个守门小吏的儿子,堪比平民般的底层士子出身。

他是秦始皇时期离间计的主要执行人,带着重金游说四方,用三寸不烂之舌瓦解六国对秦的联合攻势。

这个时候游说,姚贾就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用命赚功劳。其危险程度不亚于上战场的兵卒。所以当姚贾出使的时候,秦王才会给了他很隆重的礼数。

韩非却以姚贾出身卑微为由,说秦王重用姚贾会引起其他贵族不满,且姚贾这样的出身品行肯定也不好,出使他国说不定就是与他国勾连。他请求秦始皇驱逐甚至杀了姚贾。

姚贾争辩,自己对秦国绝无二心,而且有才之人怎么能计较出身?韩非才是为了韩国而构陷秦国的忠良。

李斯也附和。

秦始皇相信了姚贾和李斯,才赐死韩非。

如果这个人不是韩非的话,他简直像是一个小丑般的存在。

虽然因为他是韩非,后世人把姚贾和李斯都打成了污蔑他的小人。特别是遭遇无妄之灾,后来也没有像李斯那样做过错事的姚贾,就这么悲惨地被敬仰韩非的后世人钉在了奸臣的耻辱柱上。

真可怜。

但无论后世再怎么敬仰韩非,他本身的行为已经背离了自己的著作,自己的理想。

他说应该大一统,说应该郡县制,说应该剪除所有旧贵族的羽翼。但他的行为却是为了韩王室的存续而绞尽脑汁。

其实魏国和韩国都曾向秦王献国投靠。秦王却没有同意,而是直接派兵攻打。

因为秦王不需要附属国,不愿意再分封诸侯,他要真正的统一。

破碎滤镜后,朱襄很可怜韩非。

韩非著作中写的话肯定是他真正的理想。所以当他的行为与理想背道而驰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一种灵魂被撕裂的感觉?

理想如此,但现实中却因为家族和忠诚无法践行理想,甚至要成为阻碍自己理想的人。朱襄只是想一想,就能感受到韩非的悲凉。

没有什么战国魅力四射的“海伦”,只有一个被理想和现实撕裂,浑身鲜血淋漓的可悲老人。

秦始皇后悔,要追回赐死的诏令时,据说韩非也有想向秦始皇说的话,可惜没能传达到。

韩非会说什么?他会重新选择吗?还是只是告诉秦始皇,即使秦国是他梦寐以求的理想国度,但他仍旧要为韩国殉死?

“韩非,你知道我的头发怎么变白的吗?”朱襄问道。

韩非疑惑:“朱襄、公,不是天生、天生异相?”

朱襄停下脚步,回头苦笑:“当然不是。”

他问道:“我在赵国的事,你知道多少?”

韩非犹犹豫豫道:“赵王听信谗言,将朱襄公下狱。秦王命武安君前来相迎?”

朱襄转身,面对着韩非笑道:“你说的是最无关紧要的事。”

韩非疑惑地与朱襄对视。

朱襄回忆道:“我很会种地,让庶民的田地能增产到与贵族相似的地步。蔺公因此多次向赵王举荐我。但因为我只是一介农人之子,所以从未成功过。”

“我送上造纸术,差点被杀;我送上制糖术,赵王将其归为宫用,只赏赐了我一些金银锦缎;我让农人培育土豆,赵王很喜欢从未见过的土豆花,想让我入宫为寺人为他养花。”

韩非脸色一白。

朱襄问道:“你认为赵王所做的过分吗?其实不过分对不对?如果我在韩国、魏国、燕国、齐国、楚国,也会是同样遭遇。”

韩非深呼吸。他很想辩驳,但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头。

朱襄又回忆道:“长平之战中赵括代替廉公为将,我就知道赵国必败。而秦国养不起这么多战俘,又不可能将其送回赵国让赵国恢复战力,所以一定会杀俘。”

“韩非啊,战国杀俘已经成为常态了,你知道吗?”朱襄问道。

韩非攥紧了拳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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