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刘备出祁山与荀彧之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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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二十年年末,刘备在汉中见到了马超。

  对于马儿弃父的行为时人素来不齿,如杨阜说他“强而无义”,姜叙之母说他“背父逆子,杀君桀贼”,王商说他“勇而不仁,见不思义”。

  就连张鲁的幕僚谋士阎圃都鄙夷马超为人,说他“若此不爱其亲,焉能爱人”,可见他的风评之差。

  不过刘备并未因马超为自立为王害死父亲家人的恶迹而嫌弃。

  他颠沛流离半生,早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知道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国家利益,所以除非关羽张飞沉晨诸葛亮等人被敌人害死,否则鲜有意气用事。

  到了汉中之后,刘备亲自接见了马超,夸他“信着北土,威武并昭,有虓虎之勇”,并且任命他为平西将军,都督临沮。

  临沮在哪里?

  荆州。

  所以这所谓督临沮自然也就是虚的。

  包括这平西将军也是虚的。

  因为没给他兵权。

  刘备对马超的夸耀赞不绝口,可除了给他高位以外,就是不给实际的东西。

  不是刘备吝啬,而是他知道马超为了自立为王,割据一方,连父亲家人都不要了,可见他的野心。

  当年在吕布身上已经栽过一次跟头,马超的行为比吕布还要恶劣,吕布最多杀义父,马超害亲爹亲兄弟,他也不敢对马超真委以重任。

  像历史上刘备也只给马超高位而不敢重用便是原因于此。

  因此只能给高位而不给实权。

  而马超败军之将前来投奔,自然也不敢说什么,跟着刘备在汉中过了年后,于建安二十一年年初,总算是有了新的任务。

  刘备派遣张飞、吴兰、雷铜等人驻扎于河池县,又令马超庞德随军,利用马超威望得武都。

  其实现在刘备已经占据了半个武都郡,因为当时的陈仓道就在武都境内,北连陈仓,往南至河池,也就是后世甘肃省陇南市的徽县。

  之后在河池以东可以走连云道进入褒斜道入汉中,又或者从河池以南继续走陈仓道进入略阳,到汉中阳平关前。

  刘备得到汉中的时候,曹操的势力还尚未进入关中,韩遂马超又不敢来打,所以被他先行抢占了汉中通往关中四道最好走的陈仓道和褒斜道两条战略道路,扼住了散关和斜峪关关隘。

  而从河池县往西便是武都郡的治所下辩,也就是历史上着名的武街,从武街出兵往东可以直抵河池,控制住陈仓要道,南下便可以寇略汉中阳平关。

  如果刘备选择从陈仓道出兵进攻关中,此时在西凉平乱的夏侯渊突然南下至武都,配合陈仓前线的曹军主力,从下辩半路杀出,截断刘备军退路,那么刘备就要在陈仓道受两面夹击的危险。

  虽然刘备也可以从陈仓道中间的连云道退至褒斜道,但这无疑在战略上要处于被动,他的防守方面就会变成守连云道、褒斜道以及汉中西面的阳平关三处地方,严重分散兵力,且失去陈仓道出口,还会处于被动挨打的姿态。

  所以历史上诸葛亮第三次出北伐的时候,为了改变这样的防御被动,就出兵占据了这里,极大地改善了汉中的防御形势。不仅夺回了陈仓道的控制权,还可以从武都郡出兵,反攻西凉,为第四次北伐做准备。

  不过曹操也料到了这一点,他知道武都距离太远,魏兵来不及救,因此早就把武都五余万落羌汉迁走,只留下个空郡。使得诸葛亮即便占据了此地,也只能改变国防形势,而不能有人口补充。

  如今却大大不同。

  由于刘备得西川的时候曹操还未涉及关中,让他没办法迁移武都、阴平二郡人口,所以现在二郡栖息的羌人、氐人有五六万落。

  注意是落,而不是户或者口。

  汉朝一个家庭往往以户为单位,一户丁口为四到五人左右。

  而羌族、乌桓、鲜卑、蛮人、夷人、越人等少数民族采取的是部落为单位,跟汉人的户不同,一落人口往往在五人以上,有的时候能达到十多人。

  如曹操迁南匈奴,共三万余落,人口近二十万。迁乌桓万余部落,人口二十万。之后又有羌、氐、賨、巴数万户,数十万人,分别安置在洛阳、关中、河东等地。

  五胡之乱的始作俑者虽然是愚蠢的西晋王室,但早在魏初的时候,曹操就埋下了祸根,把胡人纷纷迁至长城以内,以至于后来胡人汉化造反开始建立政权。

  然而这个时候因曹操没有迁移羌、氐,使得目前武都郡羌、氐人口二三十万,各部落大的像雷定、窦茂等部人口数万,兵丁上万,小的有杨驹、阿贵、苻健人口一两万余,兵丁数千。

  刘备目前也只占据了半个武都郡,夏侯渊则占据了汉阳郡和陇西郡,目前正在攻打金城郡的韩遂,另外半个武都郡属于无主之地,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于是刘备派张飞出兵,马超庞德亲往武都,征召羌人氐人入伍。

  “神威天将军”的名号在羌人与氐人当中威望极高,一时间武都羌人氐人纷纷归附,各地大大小小的羌王氐王前来投奔,一夜间得兵马数万,声势浩大。

  此时恰逢曹操回来。

  去岁年末曹操准备回邺城平叛,没想到才到洛阳冀州叛乱和合肥之围就被解除了,于是又回关中,令钟繇坐镇长安,自己亲征西凉。

  刘备自汉中出兵,带张飞部一万精锐骑兵,又令賨人首领李黑、王贵为将,领一万賨人,自己带上马超庞德率领一万精锐,总计三万人,兵出武都郡,一路上收拢羌氐部落数十,得兵马五六万之众,近十万大军奔赴西县。

  这西县位于后世甘肃省陇南市西北,它另外一个称呼便是鼎鼎大名的卤城。诸葛亮二出祁山的时候,割麦于上邽,司马懿追亮至卤城外,掘营自守,有“畏蜀如畏虎”之讥。

  现在这形势基本上跟历史上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时候差不多了。

  关羽据褒斜道,如第一次北伐的时候赵云据箕谷,刘备出祁山,便是诸葛亮出祁山。得到了西县,便要北上至街亭,抢占陇关道,截断夏侯渊的退路。

  从后世地图上看,关中去西凉有一条近路,名叫陈仓渭水道或陈仓狭道,从渭河西去直奔上游,便是甘肃天水市。

  但此道两岸山高林密,沿途一路都是陇山的悬崖峭壁,渭水上游又河流湍急、河道狭窄难以行船,只能派小股部队,而不能大规模行军。

  所以自秦汉唐以来,从关中进入凉州,最好的道路边是道宽路平的陇关。其次则是萧关道,最次为陈仓狭道。

  只是陇关道虽好,却要绕一个大圈,绕过陇山才能进入凉州。

  因此在形势上对曹操不利。

  当曹操从洛阳回关中的时候,刘备已经攻占了西县,北上至天水,包围了这个后来被曹魏称为“上邽”的城池。

  建安二十年正月,曹操出陇关道救援天水,双方于段谷对峙。

  两边兵马都是十万左右。

  关羽五万人在褒斜道牵制了夏侯惇、于禁的六万人。

  曹操自己主力带了五万,加上南匈奴和一部分乌桓骑兵,以及凉州归附的杨阜、姜隐等当地豪族数万,合计十二万左右。

  而刘备军则是自己主力三万,羌人氐人五六万,总共八九万人,曹军兵马还要多于刘备军。

  但双方仅仅对峙了十多天,就以刘备兵退回下辩而告终。

  后勤压力大呀。

  刘备不缺粮食,缺的是如何有效把粮草运至前线。

  成都平原沃野千里,这些年来诸葛亮庞统治蜀,开挖水渠,修建堤坝,勤耕农事,甚至还推广桑麻等经济作物,以至于巴蜀民生富饶,百姓丰衣足食。

  除此之外,荆州推广沤肥技术和占城稻,水稻自此一年双熟,生产力大大提升,荆州和益州府库存粮不计其数,都快发霉了。

  然而后方不缺粮食不代表前线不缺。

  不管是从成都、江州亦或者荆州运粮到汉中前线,都要经过秦岭、巫山、巴山,沿途全是崇山峻岭,道路无比艰难。

  再从汉中走祁山道至刘备所在的武都前线,又要穿过陇山、祁山、秦岭,同样也都是大山脉。

  可以说从后方成都运粮至前线,运粮道路百分之八十以上全都是险峻山林。

  而且路途也很遥远,从成都到天水直线距离都有五百多公里了,再走金牛道北上至祁山道,弯弯绕绕足足七八百多公里,换算成汉里将近两千里路。

  历史上诸葛亮就因后勤压力太大,造木牛流马运粮,可见道路艰难。

  所以刘备虽然在汉中准备多年,囤积大量粮草,但如今陡然又多了数万大军,人吃马嚼,消耗巨大,以至于被迫撤兵。

  他一撤,曹操松了口气,亦收拢兵力,据守天水、冀县一带,不再出兵进攻韩遂。

  刘备后勤压力大,他的后勤压力也大。

  只不过刘备的困难在于沿途山岭太多,道路崎区难行,他的困难就是路途太遥远。

  曹军从邺城运粮到长安,再从长安运粮到天水,得走两千六百汉里。

  当然。

  即便如此也比刘备要好很多。

  除了从邺城运送粮食过太行山,从关中运粮到天水要过陇山以外,其它地方几乎全都是道路平坦的平原地区,运粮速度和规模比刘备要强不少。

  只是远途运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刘备撤兵后,曹操便稳固天水基本盘,开始清扫后方。

  西凉总共十二郡九十八邑,汉人人口在二十多万户,约百万丁口,羌、氐人口远多于汉族,虽不知道具体数量,但至少在三四百万以上。

  现在刘备占据凉州武都郡,韩遂占据金城郡,刨除靠近西域的敦煌郡、酒泉郡、张掖郡,以及过于偏北的武威郡以外,曹操又寇略陇西郡、安定郡和北地郡,开始大规模迁移人口。

  这些地方靠近关中,如安定郡和北地郡就是后世宁夏南面的固原市,甘肃省的平凉市、庆阳市,陕西省的彬州市,距离长安近在迟尺。

  如今的关中地广人稀,百万人口十不存一,田土无人耕种,广袤的关中盆地都快变成塞北大草原了。

  按照曹操的设想,将汉人迁至关中耕作,将胡人迁至关中放牧,把他们集中在长安北面和东北面的左冯翊以及河东两块大平原上,用来做粮草和马匹来源地。

  长安西面和南面的右扶风、京兆尹,就作为抵御汉中刘备,南阳沉晨的前线。

  这样一来,粮草就不需要从关东长途运输。

  反观刘备的汉中盆地虽然也能种粮草,可汉中毕竟就那么点大,养个五万军队就是极限,要养活十万人以上长期备战,依旧得从巴蜀运粮,耗都能耗死他。

  等到了一月底,曹操命令夏侯惇、夏侯渊、于禁、徐晃、张合、钟繇、司马懿、刘晔等人镇守关中,主要防御刘备,迁移人口之后,自己就回关东去了。

  二月份,曹操受魏国公,开魏国,大封群臣。

  刘备发来书信谴责。

  孙权发来书信庆祝。

  荀或则十分不满,上书劝说抵制,惹得曹操勃然大怒。

  建安二十一年四月,魏国公曹操再次从邺城出发,准备前往关中与刘备在前线对峙。

  但此次他不再选择走滏口陉经上党郡进入关中河东,而是绕远路走洛阳经秦岭到京兆尹这条路线。

  上次他走这条路线回关东是因为当时淮南紧急,他怕因河间叛乱邺城援军不能去淮南支援,于是选择自己支援,这样走洛阳要更快到淮南去。

  可正常情况下,从邺城出发去关中,显然是走并州上党要快很多。

  所以曹操的行动自然另有目的。

  大军从河内郡到洛阳,曹操派人招荀或来劳军。

  荀或抵达之后,曹操就将他圈禁在军队之中,之后又送了一个饭盒给他。

  四月二十二日,洛阳正是初夏时节,气候适宜,阳光明媚。

  这座古老的东汉王朝都城早已残破不堪。

  但在这种凋零当中,有另外一些生物,却悄然顽强地开始生长。

  破败的城池上长满了爬山虎,二十多年下来,城内城外野草蓬蒿已经没人半腰。

  城外树木遮天蔽日,林木参天。

  在洛阳城内,荀或的居所里,一名曹操亲卫虎卫军节从率领一队卫士闯了进来。

  荀或盘膝坐在庭院内,正呆呆地看着满墙满院的植物。

  院中有颗参天大树,上面长满了藤蔓。

  但不知道为何,原本攀附于树上的藤蔓此时却已枯萎,树木却依旧高高耸立,华盖如伞,遮蔽了半个院落。

  虎卫节从大步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饭盒,瓮声瓮气道:“荀或,魏公令俺送你饭盒。”

  荀或似乎有些预感,便扭过头对他说道:“放下吧。”

  节从就把饭盒放在他面前。

  荀或打开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小瓷瓶。

  节从说道:“魏公要让俺看着你喝下去。”

  荀或苦笑了起来,拿起那瓷瓶,又扭过头看着那大树,对节从说道:“你说树与蔓为何会纠缠在一起?这蔓,最后又为什么会死呢?”

  节从粗着声音说道:“俺不知道。”

  荀或取下瓷瓶上的封口,将药丸取出,轻声说道:“蔓需要树来攀附生长,才能汲取阳光。树也需要蔓缠绵身上,以驱虫防外物袭扰。可当有一天树的枝干很粗壮了,枝叶遮盖了这满室庭院的时候,树就不需要蔓了,所以它把给蔓的阳光遮起来,蔓也就死了。”

  “听不懂。”

  节从摇摇头,他是个跟着魏公打仗的粗人,文化人在说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荀或惨笑了一下,将那枚药丸放入口中吞服,随后扭过头对节从说道:“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你可以告诉曹公这些话,他自然会知道。”

  “好。”

  节从没有犹豫就答应。

  曹操在他来时就吩咐过,如果荀或有什么话带给他的话,就要记得一字不落地回去向他禀报。

  荀或又指着院子角落放着的一架木梯,对那节从说道:“那边有架梯子,能帮我挂起来,然后扶我上屋顶吗?”

  “你上屋顶做什么?”

  节从问。

  荀或抬起头看着四周破败的院墙,苍老的面容已满是悲凉:“早年也曾经看过洛阳的繁华,如今却是荒废下来了,以后也没机会看了,再看一眼吧。”

  节从看到他已经把药丸吞了进去,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让手下士兵帮忙搬了把梯子,半扶半押着荀或上了屋顶。

  历史上曹丕迁都洛阳,从河北带了五万户百姓充实洛阳人口。

  只因为此时的洛阳几乎完全荒废,满城百姓都不足数千,宫室倒塌、房屋被毁,整座城池都变成了残垣断壁,早已经不复当年人口百万的盛况。

  荀或爬上了屋顶,初时那药还没有发作,并未有异样,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屋顶上俯瞰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北面曾经浩大的洛阳南宫北宫因董卓纵火而大半倒塌,仅剩的几座宫殿还是当年刘表帮忙修缮起来的,西市和东市成为了废墟,南面的平城门外亦只剩下零星几个村庄,在城外洛水旁耕田。

  二十多年前董卓挟持天子,面对关东诸侯的攻势,远遁长安,不仅带走了无数人口,临走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将这座繁华昌盛的城池付之一炬。

  城市虽然依旧宽广,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皇家林苑的盛景,但眼下的洛阳荆棘杂草丛生,树木林立,绿色的苔藓占满了整个城市。往北看去,破败苍茫。往南看去,荒无人烟。

  荀或眺目四望,不时指着各个方向的断壁残垣喃喃自语:“那里是白马寺,那里是大将军园,那里是太学,那里是灵台,那里是南宫,那里是金市,那里是”

  下方的节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周围曹操派来的士兵,将庭院团团包围,也就这样看着。

  很快,荀或的腹中开始作痛,意识渐渐模湖,嘴角溢出血来,就这般坐在屋顶上,抬起头仰望天空。

  浑浊的双眸中似乎充满了对曾经浩瀚帝都的留恋与不舍。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南方。

  那是南阳的方向。

  沉晨。

  你是对的。

  曹操,终不为汉臣。

  他心里想着。

  嘴角的血越流越多,鼻间也开始淌血。

  随着腹中绞痛加剧,夕阳下,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安静地躺下,看着昏黄的天空,享受着人生最后的画面。

  那绚烂的火烧云浸透了半边天际,燃烧着丝丝光亮,照亮了他的童孔。

  紧接着有暮鸦和飞鸟回悬,降落进了林间。伴随着鸟儿啼鸣,天地间渐渐变得昏暗。

  暮色已至。

  世间只剩下一点西方的余晖。

  荀或努力睁大眼睛,浑黄眼角死死地盯着余晖,艰难伸出手想将它抓住。

  可太阳最终下山了。

  大汉帝国最后的一抹残阳,也就此熄灭。

  随着天地间没有了光芒。

  荀或伸出的手瘫软垂下,眼神里的生机,也消散开来。

  他死了。

  漆黑笼罩下的洛阳城,安静得只剩下那秋风发出的呜呜声,像是有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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