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小孩之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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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终于喜气洋洋地来到他的房门口,准备告诉他斯佳丽的病情巳经有所好转的时候,她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巳经喝掉了一半的威士忌酒瓶,满屋酒气熏天。他抬起头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尽管咬紧牙关,他嘴角的肌肉还是不住地颤抖着。

  “她死了钥”

  “哦,不是。她好多了。”

  他说:野啊,我的上帝,”说着便用双手捂住了脸。她看见他宽阔的肩膀抖动着,像在打摆子。她不无怜悯地注视着他,当发现他是在痛哭时,她的怜悯顿时变成了恐惧。玫兰妮从没见过男人哭泣,更万万没想到像瑞特这样温文尔雅、喜爱嘲弄人、能永远把握住自己的男人会抱头痛哭。

  听到他嘴里发出绝望的哽咽,她真的被吓了一大跳。起先她还以为他是喝醉了,心中不免有点发慌,因为玫兰妮一向害怕谁喝醉后发酒疯。但他抬起头时,她瞥见了他的眼睛,才知道他并没醉,于是她疾步走进屋子,轻轻关上房门,向他走了过去。她虽说从没见过哪个大男人痛哭流涕,但却哄过许多哭泣的孩子,帮他们抹去过脸上的眼泪。她刚轻轻把一只手搁在他的肩头,他的双臂便突然抓住了她的裙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巳坐在了床沿上,而他则跪在地板上,把头埋在了她的膝盖上,双手发狂似的把她紧紧抓住,抓得她好痛。

  她轻轻抚摸着他满头乌发的脑袋,安慰说:野好了!好了!别这样!她很快就会好的。”

  一听到这话,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接着便气喘吁吁、嗓音嘶哑、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仿佛是对着一座永远不会泄露秘密的坟茔在讲话。他生平第一次掏出了心里话,无情地剖析了自己,并把自己的思想裸地暴露在了玫兰妮面前。开始时玫兰妮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像个慈母似的静静地听着。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双膝间,拼命扯着她裙子的皱褶,话说得断断续续、毫不连贯。他的话有时候含糊不清,声音低沉,有时却十分清晰,字字贯人她耳中。这都是些严厉、痛心的忏悔及谦恭之词。他讲到的一些事,就是一个女人都从来没在她面前提到过,这些秘密的事直羞得她满面通红,幸亏他是低着头在讲这些话。

  她像对待小博一样拍了拍他的头院野别说了,巴特勒船长!你不该对我说起这些事的!现在你不舒服,就别说了!”但他依然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一边仍抓着她的裙子,仿佛这就是他生命的希望之所在。

  他不断地责备自己,然而这些都是她不能理解的。他含糊不清地提到了贝尔沃特林,接着便拼命摇晃她,并大声嚷道院野是我杀了斯佳丽,是我杀了她。你是不会懂的。她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是一”

  “快别说了!你真是疯了!不想要孩子?哪有女人不想要一”

  “不!不!你想要孩子。可她就是不想要。不想要我的孩子一”

  “别这样说!”

  “你不懂。她本来不想要孩子,是我逼着她有的。这个一这个孩子一全是我的过错。我们巳经有好久都没同床一”

  “嘘!巴特勒船长!这话不会一”

  “那天我喝醉了,昏头昏脑的,一心只想伤害她一因为她伤害了我。我想一我也这样做了一可她并不想要我。她从来就没想要过我。她从来都不要我,我作过努力一我作过很大的努力,可一”

  “哦,你别说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怀孕了,直到那天一她从楼上摔下来。她根本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没法写信告诉我一即使她知道我在哪儿,也不会写信给我的。不瞒你说一不瞒你说,事先我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会马上赶回家来的一不管她要不要我……”

  “哦,是啊,我知道你会马上赶回来的!”

  “老天哪,这几个星期我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呀!整天神魂颠倒,喝得烂醉!那天她在楼梯上把孩子的事告诉我时,一你猜我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大笑着对她说:‘别垂头丧气的。说不定你会流产的。’而她一”

  玫兰妮低下了头,见巴特勒满头乌发的脑袋正在她的膝盖上痛苦地扭动着,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瞪大了双眼。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泻人屋内,蓦地,她好像第一次发现,他的那双手是那么大,那么黑,那么结实有力,手背上的黑毛那么浓密。她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一缩。这双手看上去是那么凶狠,那么残忍,然而眼下却死死地抓着她的裙子,显得那么虚弱,那么无力。

  难道当初关于斯佳丽和阿希礼的那番荒诞无稽的谣言真的传进了他的耳朵并且被他当了真,因而使他妒火中烧?不错,那些流言蜚语刚传出他便离城出门去了,但是一他,他决不是因为这事而出走的。巴特勒船长向来行色匆匆,说走就走。他是决不会相信那些闲言碎语的。他很聪明。如果问题真是由此而起,那他为什么不设法开枪打死阿希礼呢?至少也该要求阿希礼作一番解释吧?

  不,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喝醉了,加上极度紧张才生了病,并且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像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男人在极度紧张方面的承受力不如女人。他大概是受了点什么剌激,也许只是和斯佳丽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口角而巳,他把它看得过重了。也许他说的那些可怕的事中有一些是确有其事的,但不可能全部属实。哦,最后那句话绝不会是真的,绝对不会的!任何一个像他这样深深地爱着斯佳丽的男人都绝不会对他所爱的女人说出这种话来的。玫兰妮从没见过邪恶的事,也从没见过残忍的事,现在她平生第一次正视它们,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无法想象、难以置信。他一定是喝醉了,生病了。而对生了病的孩子只能好言相劝。

  “好了!好了!”她委婉地说,“别说了。我都知道。”

  他猛地抬起头,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同时用力把她的双手甩开。

  “不,天哪,你不明白!你也不可能明白!你一你的心地太善良了,是不可能明白这些的。你不相信我,可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是只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我疯了,嫉妒得都快发疯了。她对我从来就无情无义。我本以为可以让她回心转意的,可她却依然如故。她不爱我。她从来都没爱过我。她爱的是一”

  当他那充满激情、醉意朦肽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时,他突然收住了话头,虽然嘴巴依然张开着,好像这时候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她脸色苍白,显得十分紧张,可她的目光却依然那么坦然、亲切,充满了怜悯与决不信邪的神情。她那双温柔的褐色眼睛中闪烁着宁静安详的光芒,目光深处流露出的纯真对他来说不亚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他满脑子的酒精一下子打掉了不少,把原来那些就要脱口而出的疯话一下子打了回去。他喃喃地咕哝了几句,便垂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同时使劲地眨着眼睛,尽量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我是个卑鄙的小人,”他嗫嚅着,脑袋重又颓然倒到了她的膝间,“但我还没卑鄙到不可救药。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些话,你是不会相信的,是不是?因为你心地太善良了,决不会相信我的话。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真正的好人。你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是不是?”

  “是的,我不会相信,”玫兰妮一面安慰他,一面重又开始抚摸他的头发,“她很快就会好的。别哭了,巴特勒船长!别哭了!她很快就会好的。”

  一个月后,瑞特将斯佳丽送上了开往琼斯博罗的火车。斯佳丽面色苍白,十分虚弱。韦德和埃拉与她同行。面对母亲那张毫无生气、极其苍白的脸,两个孩子局促不安、默默无语。他们都紧紧偎依在普莉西身边,他们人虽小,但在心灵深处巳感受到了母亲与继父之间那冷冰冰、毫无感情的气氛中有某种可怕的东西。

  斯佳丽不顾身体虚弱,坚持要回塔拉老家去。近来她巳心力交瘁,虽明知于事无补,可仍在一遍又一遍地苦苦思索她所深深陷人的困境,她觉得哪怕再在亚特兰大呆上一天,她也会闷死的。她身体羸弱,黯然神伤,宛如一个迷路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一片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荒野上,找不到任何熟悉的路标指引她走出迷津。

  就像北方佬攻城时她曾逃离过亚特兰大一样,这一次她又逃离了这座城市,把一切烦恼和忧虑都丢到了脑后,重又用起她惯用的法宝:野我现在不去想它了。再想就受不了了。等明天到了塔拉我再想它。明天毕竟是新的一天了。”仿佛只要能回到老家那幽静的环境,置身于绿油油的棉田,一切烦恼就会烟消云散,她就会有办法理顺她支离破碎的思路,找到赖以生存的支柱。

  瑞特目送着火车远远地驶去,直至消失。他满面愁容,怏怏不快,心事重重,痛苦不堪。他长叹一声,打发走了马车,然后跨上坐骑,策马沿着常春藤街朝着玫兰妮的家疾驰而去。

  第220章美蓝之死

  于是她急忙喊道院野不!不!哦,美蓝,你快停下来!”

  就在她探身窗外的一刹那,下面突然传来了木头劈裂的可怕声,还有瑞特嘶哑的叫喊,只见地上摊着一团蓝天鹅绒,“巴特勒先生”四脚朝天。接着,那匹小马一翻身站了起来,带着一副空鞍子小跑而去。

  美蓝死后的第三天晚上,黑妈妈摇摇晃晃地慢慢走上了玫兰妮家的厨房台阶。

  “兰妮小姐,瑞特先生他一他精神错乱了。他不肯给小小姐下葬。”

  “精神错乱!哦,黑妈妈,他不会的!”

  “我可没瞎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不准我们埋葬那孩子。这话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说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呢。”

  “兰妮小姐,让我都告诉你吧。这种话我是不该对别人说的。不过你是自己人,我可以对你说。我就全都告诉你吧。你知道,他是多么看重那孩子。我可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像他那样那么看重孩子。一听米德大夫说孩子的脖子摔断了,他马上就发起疯来。他抓起枪,跑到外面,把那匹可怜的小马给打死了。看他那样子,我真怕他把自己打死。当时斯佳丽小姐巳经晕过去了,所有的街坊邻居都来了,并且里里外外都是人。瑞特先生变得疯疯癫癫的,一直抱着那孩子,连我要给孩子洗洗小脸,揩揩划破的地方流出来的血,他都不让。等斯佳丽小姐醒过来,我想,上帝保佑!现在他们可以互相安慰了。”

  “可她一醒过来,马上就走进他抱着美蓝小姐的那个房间,对他说:‘是你杀死了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哦,不!她不会这样说的!”

  “是的。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是你杀死了她。’我真替瑞特先生难过,因此一下子就哭起来了,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一只被鞭子抽过的猎狗。我就说:‘把孩子交给黑妈妈吧,让我去给小小姐料理料理吧。’我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她走进她的房间给她洗脸。我听见他俩在争吵,他们说的那些话真让我心寒哪。斯佳丽小姐骂他是凶手,存心让美蓝小姐跳那么高的栏杆;他说斯佳丽小姐从来不关心美蓝小姐,也从来不关心她别的孩子……”

  “别说了,黑妈妈!别再说了。你不该对我说这些!”玫兰妮大声说道。她的心因黑妈妈描述的这番景象而一阵阵抽搐。

  “我知道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我心里憋着的话太多了,我也弄不清楚哪些话不该说了。后来,瑞特先生自己抱着孩子去了办丧事的人那儿,又抱着她回来放在了自己房间她那张小床上。当斯佳丽小姐说应该把孩子放进棺材停在客厅时,我看瑞特先生那架势就好像要过去打她一样。他冷冰冰地说:‘孩子得放在我的房间里。’接着,又转过身来对我说:‘黑妈妈,我现在得出去一下,你一定要把她一直放在这儿。’说完他就骑上马出了门,直到太阳落山才回来。他回家时,我看他喝了不少酒,可他却像往常一样,并没醉得东倒西歪。他冲进门,对斯佳丽小姐、佩蒂小姐和来访的太太们一句话都没说,就奔上楼梯,打开了他的房门,然后就大声喊我,我急急忙忙跑了上去,只见他站在床边,可因为百叶窗巳经拉上了,房间里黑咕隆咚的,我也看不大清楚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恶狠狠地对我说:‘快把百叶窗打开,这里面太暗了。’我赶紧把百叶窗打开,他瞪着眼睛看着我。天哪,兰妮小姐,我两腿直哆嗉,差一点没吓瘫,因为他看上去太吓人了。接着他说:‘把灯拿来。多拿些灯来,一直点着。不准拉上窗帘,也不准拉上百叶窗。你难道不知道美蓝小姐怕黑吗?,”

  玫兰妮惊恐的目光与黑妈妈的目光相遇,黑妈妈伤心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这么说的。‘美蓝小姐怕黑。”

  黑妈妈哆嗉了一下。

  “我拿去了一打蜡烛,他说:‘出去!’然后就锁上了门,一个人坐在里面陪着小小姐。就连斯佳丽小姐去敲门,对着他直喊,他也不开门。他这个样子巳经两天了。关于下葬的事他提都不提。一大早他就锁上门,骑马进城,一直到太阳落山才醉醺醺地回来,然后就又把自己锁在屋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现在他母亲,巴特勒老太太,从查尔斯顿赶来参加葬礼,苏埃伦小姐和威尔先生也从塔拉庄园来了,可瑞特先生竟然谁都不理。嗨,兰妮小姐,真是糟透了!而且会越来越糟的,人家也要说三道四、议论纷纷了。

  “今天晚上,”黑妈妈停了一下,又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今天晚上,他回来时,斯佳丽小姐在楼上过道里截住了他,跟着他走进屋子说:‘葬礼定在明天早上。’可他却说:你敢下葬我明天就宰了你。”

  “唉,他准是疯了!”

  “一点儿没错。后来他们的话就说得低了一些,我没全听见,只听他又说起美蓝小姐怕黑,而坟墓里又黑得厉害。过了一会儿,斯佳丽小姐说:‘你真是可以,自己杀死了孩子还这么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他说:‘你就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吗?’‘我连孩子都没了,还有什么怜悯心?对美蓝死后你的所作所为,我巳忍无可忍了。现在全城都在议论你。你整天喝得烂醉,如果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你都在哪里鬼混,那你就是个傻瓜。我知道这几天你一直在贝尔沃特林那个家。”

  “哦,黑妈妈,不会的。”

  “斯佳丽小姐就是这样说的。而且,兰妮小姐,这事也是真的。很多事,我们黑人比白人知道得要快。我知道瑞特先生到哪里去了,不过我一句话也没漏出去过。他自己也不否认。他说:‘是的,我是在她那儿,你不必激动,因为你一点都不在乎。这边的家里成了地狱,家自然是天堂了。而且,贝尔的心肠也好。她从来不唠唠叨叨的,说我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啊!”玫兰妮痛心地喊道。

  因为她自己生活得那么愉快,那么风平浪静,周围的人也都对她充满了仁慈和爱,所以听到黑妈妈讲这些话简直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但接着又赶紧把它赶跑,就像她一想到某人的裸体就马上把这想法赶跑一样。原来,那天瑞特把头伏在她的膝盖上痛哭时确实提到过贝尔沃特林。但他的的确确是爱斯佳丽的呀。她那天是绝对不可能搞错的。当然,斯佳丽也是爱他的。那他们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夫妻之间怎么会这么剑拔弩张、势不两立呢?

  黑妈妈心情沉重地又讲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斯佳丽小姐从房里走了出来。她脸色煞白,下巴颏一动也不动,好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看见我在那儿站着就对我说:‘明天下葬,黑妈妈。’说完,她像个鬼魂似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一听这话,我心便评评地乱跳起来,因为斯佳丽小姐说话是算数的。可瑞特先生说话也是算数的呀。他说过,要是她把孩子下了葬,他就要宰了她。这一下我心里可就完全乱了套,兰妮小姐,因为我心里一直感到有愧,弄得我心神不宁。兰妮小姐,小小姐怕黑都是我吓出来的。”

  “哦,不过,黑妈妈,这没什么关系一现在巳经没什么关系了。”

  “关系大着哩。糟糕就糟糕在这里。我想我最好还是把这事向瑞特先生说明,哪怕他宰了我都行,因为我心里有愧。于是,我就趁着他还没锁房门,赶紧溜了进去。我说:‘瑞特先生,我是来向你认罪的。’他一下子转过身,像个疯子似的对我喊道:‘滚出去!’天哪,真把我吓了一大跳!可我还是说了院‘瑞特先生,请你听我说。小小姐怕黑是被我吓出来的,你要宰就宰了我吧。’说完,兰妮小姐,我就低下了头,等着他来打我。可他一句话也没说。我又说:‘当时我也没什么恶意。只是,瑞特先生,那孩子的胆子也太大了,什么都不怕。别人都睡着了,她总要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丫围着房子乱跑。我很担心,生怕她磕着碰着的。所以我就吓唬她说,那些黑乎乎的地方有鬼,有妖怪。’

  “听了我的话一兰妮小姐,你知道他怎么了?他的脸马上和气起来,走到我身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他对我这么亲热,这还是头一次。他说:‘她非常勇敢,是不是?除了怕黑外她别的什么都不怕。’一听这话我就哭了。他一边拍拍我一边说院‘好了,黑妈妈,好了,黑妈妈,别哭了。你能告诉我这些话,我很高兴。我知道你是爱美蓝小姐的。你是因为爱她才跟她讲那些的,所以不要紧。要紧的是看一个人的心地好不好。’他这么一说,我就高兴了,于是便大着胆子说:‘瑞特先生,下葬的事怎么办呢?’谁知他一下子就又翻脸了,像个疯子似的,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说院‘天哪,我本来还以为,别人不理解我,你总会理解的吧!既然我的孩子那么怕黑,你以为我还会把她下葬吗?我现在就好像听见了她在黑暗里醒来时发出的尖叫。我决不会让她吓着的。’兰妮小姐,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他真的是疯了。他只喝酒,觉也不睡,饭也不吃,这还不够。他简直是疯了。他一把把我推到门外,一边嚷嚷道:‘给我滚出去!’

  “我只好下了楼,心里一边还在想他说不能下葬,斯佳丽小姐却说明天上午一定要下葬,可他又说要是下了葬就宰了她。家里的那些亲戚和街坊邻居们都巳经像珍珠鸡那样叽叽咕咕地乱了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这才想到了你,兰妮小姐。你一定得去帮帮我们。”

  “哦,黑妈妈,我可不能插手这事!”

  “你要是不能插手,那还有谁能插手呢?”

  “可我该怎么办呢,黑妈妈?”

  “兰妮小姐,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总会有办法的。你可以先跟瑞特先生谈谈,说不定他会听你的。他一向挺敬重你的,兰妮小姐。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但他的确是挺敬重你的。我就听他说过不知多少次,说在他认识的那么些小姐太太中,就数你最最贤惠了。”

  “可-”

  玫兰妮心慌意乱地站了起来,因为想到要面对面地跟瑞特打交道,她不禁一阵胆怯。一想到要去劝说一个像黑妈妈描述的那样因悲伤而发了狂的人她就不寒而栗曰再想到要走进那间烛火通明,放着她那么喜爱的那个女孩子的尸体的房间,她更是心如刀绞。她能做些什么?她能对瑞特说些什么来减轻他的悲痛,让他恢复理智呢?她站在那儿,犹豫了片刻,就在这时,从关着门的餐室里传来了小博的笑声。犹如一把冰冷的尖刀插人她心窝,她突然想到她的小博死了。假如她的小博冰冷僵硬地躺在楼上,再也发不出欢快的笑声,那她会怎么想呢??

  “哦!”一惊之下,她不禁大声喊了出来,在想象中,她巳经把小博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她突然理解了瑞特。如果她的小博死了,她怎么会舍得把他埋掉,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黑暗中听任狂风暴雨的肆虐侵扰呢?

  “哦,可怜的,可怜的巴特勒船长!”她喊道,“好吧,我现在就去他那儿,马上就去。”

  她急忙回到餐室,跟阿希礼轻轻说了几句话,然后紧紧搂住小博,动情地吻着他那拳曲的头发,倒把那孩子给吓了一大跳。

  她帽子也没戴,餐巾仍抓在手里就匆匆离开了家,速度之快,把年迈的黑妈妈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走进斯佳丽家的前厅,她只向聚集在藏书室里的那群人,还有受到惊吓的佩蒂帕特小姐、仪容威严的巴特勒老太太以及威尔和苏埃伦微微点了点头,便快步向楼梯走去,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黑妈妈。她在斯佳丽关着的房门外停了一会儿,但黑妈妈喘着粗气嘶哑地说:野别,别进去。”

  兰妮沿着过道走下去,这时她巳放慢了步子。到了瑞特的房门口,她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想回头逃跑。然后,她下定了决心,就像一名投人了战斗的年轻新兵,敲了敲门,轻声叫道:野请让我进去,巴特勒船长。我是韦尔克斯太太。我想看看美蓝。”

  很快门就打开了,黑妈妈赶忙躲进过道的暗处,只见瑞特巨大的身影从满屋明亮的灯光中走了出来。他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黑妈妈能闻到他嘴里威士忌的气味。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兰妮,然后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房间,关上了门。

  黑妈妈偷偷蹭到门边一把椅子旁,疲倦地坐了进去,肥壮的身躯将椅子塞得满满的。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边祈祷着,不时地撩起裙子褶边来擦眼睛。尽管她紧张地竖起耳朵,但屋里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见,只听到一种轻轻的、断断续续的嗡嗡声。

  很久很久之后,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兰妮苍白而紧张的脸。

  “快拿壶咖啡来,还要些三明治。”

  碰上紧急的事,黑妈妈的动作可以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那样灵敏,现在她又非常想进瑞特的房间去看看,所以动作就更快了。但是,兰妮只把房门开了一小条缝,把托盘接了进去,这就使黑妈妈的希望一下变成了失望。尽管她竖起灵敏的耳朵,紧张地听了很久,但除了银刀叉与瓷盘的碰撞声和玫兰妮压低了嗓门的柔和声音之外,她什么也分辨不出。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一个沉重的身躯砰地一声倒在了床上,床被弄得吱嘎作响,接着是靴子嘭嘭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玫兰妮在门口出现了。黑妈妈虽然很想从她身边往里看看,但门却堵得严严的,她什么也没看见。玫兰妮看上去很疲倦,睫毛上闪动着泪珠,脸上重又显出了安详的神色。

   “去告诉斯佳丽小姐,就说巴特勒船长巳经同意明天早上举行葬礼了。”她轻声说。

  “感谢上帝!”黑妈妈突然喊道,“你究竟是怎么一”

  “轻点声,他快睡着了。还有,黑妈妈,告诉斯佳丽小姐,今晚我就留在这儿不回去了,请你给我拿点咖啡,送到这儿来。”

  “送到这间房里?”

  “是啊,我巳经答应了巴特勒船长,如果他肯睡觉的话,我就在这儿坐一晚上给小小姐守夜。你去告诉斯佳丽小姐,免得她再担心。”

   黑妈妈沿着过道向前走去,地板被踩得直响。她的忧愁巳经消除了,于是心里唱起了“哈利路亚!哈利路亚!”走到斯佳丽的房门外,她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好奇。

  “真不知道兰妮小姐是用什么办法说服瑞特先生的。我猜准是天使们站在了她的一边帮了她的忙。明天下葬的事我要告诉斯佳丽小姐,但兰妮小姐为小小姐守夜的事,我看最好还是瞒着她。斯佳丽小姐才不会喜欢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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