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镇的往事 一（1 / 1）

　　夜幕的烟尘伴随着夕阳的落幕又光临了城市上空，街上华灯早上，车水马龙。杜良带着疲惫的身躯从工地上下班回家，迷彩服上、头发上全是白的黄的灰土，两腿像灌了铅一样，艰难地跟在杜良身下拖动。

　　他一天要干两份活，白天出去干一份电厂锅炉房的，晚上孩子们睡熟了以后又有一份烧烤店的夜班，一天只有中午和凌晨能睡上五六个小时。他今年五十一岁了，已经不年轻了，觉少，身体怎么样无所谓，至少现在还能顶得住。吃紧的是必须赶紧给孩子们的学费生活费挣出来，两个宝上了大学就好了，他时常这样想。

　　杜良也算是老来得子，四十来岁才和妻子郝雨有了大女儿若熙，小儿子若元紧随其后，本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妻子和自己一起干工地的活，而且郝雨是杜良中学以来的梦中情人，娶到她实际上是杜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然后，意外发生了。

　　2019年夏天，大女儿若熙刚上小学，元元在幼儿园念大班，郝雨和杜良两人给工地上安装油气罐，罐子很高，大概有十几米吧。郝雨那天也是疏忽了，前几天两人上罐喷漆都没啥事，那天就没绑安全绳。结果杜良只见妻子一个趔趄，从油罐上砸进了地下没凝固的水泥里，等到人捞上来的时候，还保持着向上爬的姿势，但是尸体已经僵硬了。

　　那天杜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又是怎么跟孩子说的。只是，家里再也看不见郝雨忙碌的身影了，杜良从那以后经常大半夜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旁边空出来的妈妈的位置，自己偷偷掉眼泪。那次事情，单位赔了三百多万，结果因为郝雨的事，郝家两个老人一病不起，杜良倾尽财产不说，还欠了一屁股饥荒，多年积蓄全都砸进了医院。两个老人最后也走了。

　　只剩下家里两个孩子和已经五十一岁的杜良还有十几万欠款。

　　在繁华的市中心北边不远，有一片幽暗的，建着漂亮围墙的棚户区，黑暗的乱巷中有几栋突兀的高层建筑，通过这几栋的关系户可以依稀看出这里原本的宏伟计划。

　　过了一所有着生锈的金色牌子的泌尿医院，进入棚户区南边的一个路口，不远处若熙和若元已经焦急不已了，两个小家伙踮着脚不安地向这边张望。见到杜良后，齐齐欢呼起来“终于来啦！！”“耶！！”

　　杜良走过来一个胳膊抱一个，把两个小家伙放在肩上，转头向每天替他看小孩的包子铺老板谢老五道了声谢，然后“神龙摆尾”地小跑向棚户区的深处，两个小孩吓得吱哇乱叫。

　　“爸爸，今天郭宇说奥特曼是日本鬼子，是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杜良虽然没看过，但是也大概听说过这部日本动漫。

　　“那我以后不看了。”

　　“看看还是可以的。”

　　“不，我就是不看了。”

　　“好，下回爸爸看新闻联播不许再抢了。”

　　“我看多啦a梦！”若熙紧着抢话。

　　“你俩就不能给我整点有用的。”杜良笑得满脸褶子。

　　“我今天方格本得的优！”“我也得了！”

　　“好！”杜良一个180度大转弯往商店走去，给肩上两个孩子又吓得吱哇乱叫“买干脆面去！”

　　“嗒”，年纪不大但是好像一脸沧桑的二万又点着一支烟，皱着眉头抽了起来，“今天又去劝了没。”二万向一旁的属下问道。

　　“劝了，今天上午一趟，下午我又去一趟，但是，他们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二万不屑地吐出一口烟“我们今天开不了工你替我问问股东们答不答应！”

　　“额是。”旁边的中年男子手足无措。

　　“10点以前，把最后通牒发到住户手里，要命还是要房，让他们自己选。你尽管干，政府和公安那我已经打点好了，我们市是优先发展经济的，不要怕。”

　　“是！”部属接了命令就飞也似地着手实施去了。

　　此时杜良一家正围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电视吃晚饭，忽然杜良的手机铃声炸了起来，由于是山寨老年机，铃声特别大，把一家人都吓了一跳。杜良手脚麻利地拿起电话接通了，走到门口。“喂老板！”杜良电话这头笑得一脸褶子。

　　“哎良儿，二万今天要开工了，工人伙食怕供不上，要肉，今晚上回来加个班。”

　　“哎好，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杜良说着急忙拿起衣服“马上就到，老板！”

　　挂断电话，一边披衣服一边跟两个小家伙说“爸爸去加个班，一会就回来，你俩吃完了把桌子收拾了，看会动画片就睡吧。”两个孩子都不吃了，站起来送爸爸，嗯啊地答应着。

　　杜良走到门口又想起来“陌生人敲门不许给他开，也不许答话！记住没有！”

　　“记住了！”

　　杜良关上大门，蹬着车蹬子，消失在夜幕中。

　　二万的手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就杜良家没人，剩下的都通知过了，今晚上保证能开工！”

　　“好。”二万身先士卒、喜气洋洋地带着施工队走进棚户区，一旁摄影灯光闪烁，鞭炮炸响，这个画面是他想了好久的，打算刊登在头条上。

　　“姐姐，今天是什么节啊？”若元躺在土炕上，看着窗外不远的炮仗问若熙。

　　“不知道，快睡吧，明天还得上课呢。”若熙嘴上说着，但是却睡不着了，一股莫名的担忧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