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包子铺老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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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寅朝常静宁道谢。

  “你们先回去吧!”我招呼杜寅,“你今天遭遇这种不幸,也回去早点休息!”

  马尾妹也在后怕地抚摸胳膊,毕姐守在她一旁,小声安慰她。

  “成嘞!”杜寅欢快地叫了一声。

  凌乱屋子的一角,包子铺的小李扶着他的父亲靠在墙边,满脸不知所措。

  杜寅走上前去,轻快的和他打招呼,向他道谢:“我都听说了,多亏了你,我们剧组老大才把我救下来!实在太谢谢了!”

  说着,鞠了一躬。那少年小伙子忙罢手,不敢受谢。他老爹唯唯诺诺,躲藏着身体。

  “我还有点事儿!你们先回去!”苏庸行道。

  几人应了一声,毕姐则瞧我脸色,我冲她一点头,她会意地环住马尾妹的脖子,带她往门外走,杜寅也回去了,常静宁则瞥了我们两眼,满眼好奇。

  我留下来和店铺父子沟通。

  以往这些事都是老王负责。

  他此时人在海边,和大小姐卿卿我我,不能随意指派。

  “我没得事!”包子铺老板缓过神来,冷汗往下冒,人是心有余悸。他满脸歉仄,对我们道:“我实在不知发生这些事!”

  我连连罢手,说这事不怪他。

  你说绑匪不是他,绑架的也不是他……为什么这世道,总是好人在道歉呢?

  我和他儿子一道,把八仙桌扶正,又拿了些绳索,把它们卷好,塞到柜子里。包子铺老板的那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儿子,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拎着簸箕,把屋内从左到右扫了一遍,连犄角旮旯都扫得很干净。

  苏庸行虽说有事,但仍未走,他扶着柱子,和店老板拉家常。

  “您贵姓?”

  “免贵姓李!”店老板中重重叹口气。

  “哦?在这影视城开包子铺,收入还成吧?”

  “哪行啊?”包子铺老板翻了个白眼,倒不是冲着苏庸行,而是对自个的命运,“前几年还好,一天毛利是几百上千……可这几年不成了,拍影视的又少,负责场务的又有关系户,吃饭都叫外卖,不送点巴结点,饭菜送不进剧组——能从剧组跑出来,自己买包子点心的,又有几个人?您说,我说的可是这个道理?”

  苏庸行点点头,嘴里喃喃道:“一天毛利几百上千,那也不少了……”

  “可不是,普通人家赚的还没有这么多,就是吃辛苦!”店老板苦兮兮说,“晚上要做馅,清早要出来卖,有什么办法呢?没得文化,想赚钱只能吃点苦力!”苏庸行点头应和。店老板又说:“所以我打小就叫我儿子好好读书,我吃点苦不要紧,要让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我要让他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物,不像我,一个卖包子的!”

  说到此处,他重重叹口气,满脸的懊恼,他似乎在痛心什么。

  苏庸行劝他道:“卖包子的怎么了?卖包子,靠勤劳,靠手靠脚,一点儿也不丢脸!”

  店老板摇摇头,没说话。

  包子铺老板的儿子在和我聊天。

  他问我影视圈怎么样,是不是都能赚钱。“我同学中就有人报名了,当艺考生,想当大明星!”小李说道。

  “有赚钱的,也有赚不到的!”我说。

  “那多少呢?”他问,“多少人能赚大钱?”

  “凤毛麟角!”

  我心想,哪一个圈子不都是如此?

  能做到顶端,寥寥无几,也只有这些人才能捞到钱财。而基层演员,虽忙碌,不过是糊个嘴。

  “我就说吧!”包子铺老板的儿子撇了下嘴,“他们都被现在的舆论给忽悠傻了,什么公众号啊,好像去演戏,就能赚大钱!连学习都不顾了!”

  “……如果只是想轻松地赚大钱,那还是好好读书吧!”我说。

  包子铺老板的儿子用力点点头。

  我很难说过早进入娱乐圈是否好坏,这个圈子太过复杂了,年龄大的演员虽有演技,但已不适合演出一些年轻的角色,想要多赚点钱,更是困难;年轻人放弃学业,就看他们心气运气如何,能不能混出来——困境不在顺风顺水时,而在演艺道途磨难中。

  很难说,一个演员在演艺生涯中不遇磨难。

  一年半载不能接到活,也不是笑话。

  那时候有学历的,稍稍能有个底。无钱无势又无学历,就可怕多了……“他们把这个行当看得太轻了!”我喃喃道。

  少年不明我意,却连连赞同。

  他又跟我说了些学习成绩的事,校园生活谈不上多幸福,平平淡淡,可也有不少趣事。“我想考医学,将来读书到大城市去,把我妈妈接过去,大城市医学水平好,说不定我妈妈就有救了!”这少年大有善心,深感母亲不易,说到此处,满怀希望,仿佛能救人似的。

  我刚想说几句鼓励的话。

  不料他父亲道:“别想了!高考结束就回来帮我打点包子铺吧……这几年日子难熬,我又忙不过来……”

  那少年显是一愣。

  连我也吃惊不小,之前听着父亲殷勤说话,我当他也是乐于教育,望子成龙的。“爸,现在是什么年代!没有文凭哪能行?”少年焦虑道。

  “那也不是,你看每年高考了,每个人都能上大学?若是那样,还要高考干什么?”他父亲不以为然道。

  “别胡说了!”那少年气不过,还想和父亲再辩,他父亲仍只是摇头,那少年一愣,当即立起,猛地朝门外奔去。

  我目瞪口呆。眨眼间,就看到那少年的身影在古色古香的街道中消失不见了。

  “已经坚持这么多年了,不过又是四年,别半途而废……”苏庸行意味深长地说。

  “哪里是这个问题?”包子铺老板叹了口气。

  “那么原因是?”苏庸行拖长音。

  “他妈妈的病治不了!”包子铺老板说,“那年她发病,我带着她往大城市跑,好多城市都去过了,医生都摇头,说没办法……您也知道有的病,它就是没办法,不是钱多钱少的事!”

  他叹口气道:“医生说,几十年都未必能找出治疗手段!”

  苏庸行同情地点点头。

  “我儿子以前就想,找办法治他妈妈的病,学校不都是这么教育的吗?这叫希望教育!只要你努力,将来总有一天能找到解决办法!唉,我不是想给孩子绝望,那时候他还小,我们这一代的苦,不该让他来背。我就想,一直瞒着他,一直鼓励他,说,对,只要你肯努力,总会有办法的!”包子铺老板不动声色,伸手拭去眼角的泪,“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年龄大了,觉也轻,力也小,许多事已经难以力所能及了。这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我们恰恰缺少同情教育,一种对既定事实认可、无奈,然后担责的教育!”

  他手一摊:“我儿子要当医生,他要去大城市,不说我能否给他在那边买下房产,至少十多年是熬不下来……他能熬下来,他妈妈熬不了……”

  “……”

  “我现在每周要带我老婆去医院做三次治疗,他去大城市,他妈妈怎么办?能到那边居住?有机会去大医院做治疗?那治疗费怎么算?谁去赚这个钱?”包子铺老板沙哑嗓子问,“就留我们老夫妻俩在这里?我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是出什么状况耽搁了,一下子晕倒了,那我夫妇二人的性命,就交代在这里了!我死了不要紧,我不能一撒手,不管不顾,那我老婆只能死!”

  包子铺老板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我知道他们年轻一代有文化!懂得多!”他轻声说,“要是他同学上了大学,他没上,少不了要受嘲笑……”

  苏庸行不安地凝视他,换了个姿势。

  “他们那代人,不像我小时候,都爱学习!

  “相信知识!相信科学!

  “懂事!听话!乖巧!

  “他要是出生在一个好家庭就好了,他爸没本事,连累了他……”

  说到此处,包子铺老板是个皱纹不很多的人,身上没肉,但脸也圆圆的,像只包子。可现在这只包子没有饧好,面皮都没发起来。他整个脸都塌下去,像是包子馅要化了般。他强忍着眼泪,比哭泣还让人难受。“他要是留下来,我们父子二人经营着包子铺,就守在这地方,万一有个事,还能互相搭把手,我能把他妈妈送进医院……而且这行,钱也不少,就是太辛苦——还有,太丢脸了!”

  包子铺老板抽噎一声。

  就像打了个嗝。

  苏庸行没再说“不丢脸”的话了。

  他伸手拍拍包子铺老板的手臂,满脸同情,一言不发,甚至从神情上看,还有点阴郁。

  他理解包子铺老板口中的“丢脸”。那不是观念和认知的问题,也无关平等,那是对“文化人”的自惭,是无法在生活压力下对高高在上的漠视进行有力地还击,是对主流大众生活的无法适从,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自责。

  “为什么不把包子铺开到大城市去呢?”苏庸行问。

  “我在小城市,还有个进货渠道。那边,论门路,我比不过本地人。”包子铺老板哀叹两声,“我也实地考察过,租个铺子,恐怕都比我这几年的收入要高!”

  包子铺老板忽然抬起头,哀戚的对我说:“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年龄,他听不了我这种老人家的话,你来劝劝他!”

  我的心咯噔一响。

  我很清楚,我的心理年龄处在稚嫩和成熟间尴尬的界限中。

  我无法说出我能解决这种状况的途径,也不曾肯定我思想全对,若是有人因我的责难而陷入悔恨,难道我能找条全身以退的坦荡道路吗?

  愈是想,心中愈是发虚。

  苏庸行在一旁睇眄,瞅出我的犹豫,他发言对包子铺老板道:“别难为年轻人了,他懂些什么,我去说!”

  包子铺老板大喜过望,再三感谢,苏庸行长叹:“那又算得上什么?是好是坏,我不担保,只保证把你儿子劝回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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