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垣·第二章 翩若惊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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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上的舞姬都是些胭脂俗粉,也就我选的冯司韵一个出挑,其余的同宫里的根本没法比。还有那些个丫鬟,一个胜一个蠢!”

  一个略显锐利的女声传来,来人身着鹅黄烟罗软纱,紫色牡丹金丝绣花拖地长裙,梳着高高的发髻,两边对称的流苏金钗随她的步伐摇曳生光。气势极大,两边侍卫宫人跟随。

  一旁的侍女战战兢兢,“公主见谅,驸马不喜形式,自然是比不上宫里伺候您的宫人调教得好。”

  “本宫改日再叫宫里的嬷嬷来教,再找些乐师,给那些舞姬好好调教。”公主吩咐道。

  一旁的宫人应声,“是,公主。”

  卢管事和几个女官带头行礼,“见过公主。”

  一众少女也纷纷行礼,“见过公主。”

  裴凌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光彩照人的女子,长公主约莫二十八,依旧美艳。尤其是气势,与普通平民完全不同。想着她都忘记了行礼,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在众人中显得格外突兀。

  长公主凤眼一眯,转头对卢氏说,“哪里选的人,这么不懂规矩。”

  卢氏连忙道歉,“长公主恕罪,小地方的人不懂规矩,冒犯了长公主。“

  随即她对裴凌叫道,“还不跪下谢罪!”

  裴凌连忙跪下,“长公主恕罪,我在清河从未见过像公主这么端庄华贵的女子,一时看出了神。”

  长公主眉毛微挑,轻启朱唇,“哦?你是清河人。”

  “正是,小时候奴婢曾得清河王和清河王妃的照拂,对王爷王妃音容相貌一直念念不忘,如今见了公主更是惊为天人,一时忘了规矩,请公主见谅。”

  长公主轻轻摆手,“你上前来。”

  裴凌起身,一路小跑跪在长公主面前。

  “什么样的照拂?”

  “早前的元宵灯会,奴婢答对了一连串灯谜,赢了头彩。清和王和王妃夸奴婢聪慧,赏了奴婢几锭黄金,还有一个小兔灯。”

  “就这也算照拂?”长公主轻笑,带着几分嘲弄。

  “几锭黄金对皇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奴婢这种寻常人家就是很大的照拂了,让奴婢能条件读书明理,读四书五经,晓人常伦理。奴婢一直感恩戴德,身为清河子民此生一直想报答清河王夫妇。”

  她故作惆怅,“可惜清河洪灾,逃难至此,恐怕余生不能再见了。”

  “兄长还结过你这样的善缘。”长公主若有所思。

  “兄长…?”裴凌迷茫的看向卢氏,卢氏连忙说道,“长公主,清河王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裴凌如梦初醒,“没想到王爷和公主竟是血脉相连,难怪气度不凡都不似凡人,如果长公主不弃,奴婢裴凌愿此生侍奉在长公主左右,报答清河王的照拂之恩。”

  “裴凌,”长公主抬起她的下巴,“还怪可人的,好,便留下侍奉吧。”

  转头对卢管事说道,“丫头机灵,好好教教规矩。”

  卢管事应声,“是,那长公主看其他人还要留下吗?”

  长公主瞥了一眼,摆了摆手,“都是蒲柳之姿,你看着办吧。”

  “是。”

  张戚牵着马守在门外,看见府内浩浩荡荡十几个人又被返了回来。心想这长公主府当真是苛刻,不过仔细想想,伺候长公主的门槛也是太高了,裴凌一个乡野小丫头怎么攀得上。没想到仔细寻找,人群里竟没有裴凌。

  卢管事面带喜色,拿着一袋银钱走出来,递到他手里,“丫头合长公主的心意,这些是公主打赏的。”

  张戚连连道谢,“还得是卢管事帮了大忙了啊,不然以凌儿的资质是不够格伺候长公主的。”

  “也不能算吧,只是她与长公主一脉有缘分,还曾受过清河王爷的照拂,如今也是她自己的造化。”卢管事道。

  张戚没想到裴凌还与皇室有这等渊源,心里更多了几分笃定,这是一匹黑马,决定加注筹码。

  他推过钱袋,“这我可不能收啊,凌儿不是买卖的奴隶,乃是贱内的姐妹。找您本来就是为了求个好归宿,能入府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怎么能收钱呢。”

  卢管事推辞,“那她也是入府伺候,你就收下吧。”

  张戚看那钱袋里面至少十两,虽然心疼,还是说道,“这钱是凌儿的卖身钱,我拿着也照顾不到凌儿。不如您先留着,我知道这些钱对您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好歹您在府里能时常照拂。她脾气倔,生怕哪天得罪了长公主,小命都没了。还请您劳心调教,当个下手,毕竟和她也是一个地方的人不是。”

  卢管事思量片刻,点头,“那我也就不推辞了,这些钱我先替凌儿保管,同是老乡,我会多加留意的。”

  张戚连连点头,“我先替贱内和凌儿谢过卢管事了。”

  府内。

  一个约莫二十的领事丫鬟走上前,对裴凌说,“我叫翠心,你且随我来。”

  她带着裴凌穿过长廊,走过花园,去往佣人居住的别院。这长公主府之大,若无人领路,裴凌肯定会被这”迷宫“困个几天几夜。

  “姐姐,我们这是上哪去?”

  翠心看也不看她,“我先带你去住下,见见姐妹们。掌事嬷嬷自会教你们规矩。长公主怀有身孕,府里添了不少人。”

  裴凌脑中闪过方才长公主走路的姿势,难怪如此剽悍的扶着腰,跨步走路,原来是怀孕了。

  “着实辛苦…”她喃喃道,想到自己亲眼看着母亲分娩,硬生生扯断脐带,生下龙凤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一别这么久,还不知道父母,弟弟妹妹怎么样了。

  “辛苦?”翠心蹙眉,“可别让旁人听见你这话,长公主怀孕是喜事。府里是要添新主子的,你怎敢妄言?”

  裴凌不服气,“女子怀孕本就是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怎么不是辛苦?我就不想生孩子,世间怕是没有哪个男子值得我这么做。”

  翠心听她那一番离经叛道的言论由心感到不快,“小丫头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的孩子再辛苦生出来也是为奴,长公主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主子。”

  这句话说的裴凌有些气恼,出言回呛道,“是,那姐姐的孩子生下来也能继续当这大丫鬟。”

  这话听着十分别扭,翠心似乎是想笑一下,却显得十分僵硬,眼前的少女让她由心厌恶,“你小嘴这么伶俐,可要在公主府长长久久啊。”

  裴凌感受到一丝威胁的意味,回敬了一个微笑。

  思绪间,两人路过了一处花园,园中有几人抚琴奏乐,好几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正随着音乐起舞,其中一女子身着一袭黛绿色纱裙衬得肌肤胜雪,每一次舞动都带起无限风情,舞姿灵动,衣带飘飘,好似天上玄女坠落人间。

  只是这一眼,裴凌迈不动腿了,眼和心都随着女子踏出的每一个舞步颤动,她身轻如燕,步转流风,那千般姿态,万种风情,胜过人间无数风景。

  “怎么不走了?”翠心注意到出神的裴凌。

  女子眸光流转,似乎也注意到了裴凌,浅浅一笑,裴凌只觉得心神荡漾。

  风起云动,园内阳光正盛,日光落在女子身上,她的周身都带着一层浅浅的金光,太阳也在点缀她的飞燕发髻。

  这便是话本中,一舞倾城的美人吧。

  “这是谁啊?翠心姐姐。”裴凌问道。

  “那是司韵姑娘,府上数一数二的舞姬。舞姬都是由长公主亲自挑选培养的,比起我们金贵不少。见面可要客气一些。”

  冯司韵也是注意到了这个面生的小姑娘,一曲舞毕,微微伸手示意了一下。

  裴凌也连忙回礼,翠心看见她还在愣神,扭住她的耳朵,“听见了没!”

  “哎哎哎!听见了。”裴凌挣脱翠心的铁手。

  司韵,这个名字可真美。

  她不似秦双的温柔,也不似母亲的清冷,舞动时美目盼兮,是柔媚入骨,模样也生的俊俏。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做舞姬,应该做宫里的娘娘,想来天下也只有龙椅上的那个人配拥有她。

  翠心训斥,裴凌不敢再拖延,跟着她穿过花园来到一处简谱的院子。院里还有几个姑娘在走动,见到翠心都停下行礼,“见过翠心姐姐。”

  翠心指着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姑娘,对裴凌说,“你和她同住吧,佩儿也是新来的姑娘,年纪也不大,你俩可以互相照应。”

  裴凌点头,和那个叫佩儿的站到了一起。院里的姑娘都是十六,十七的年纪,两个小姑娘显得格格不入。佩儿倒也是很热络的和她攀谈起来,告别其他人来到她们的房间。

  房间极小,只有两张床和一个桌子。板床极为单薄,虽然是在公主府,比起张戚家牢笼般的客房也好不了太多。

  “姐姐们看我年纪小都不愿与我同住,现在你来了,我俩也算有个伴了。我叫李佩儿,在膳房当差。是紫垣城人,你呢?”佩儿叽叽喳喳的说道。

  “裴凌,清河人。姐姐是如何到府上的?”

  “来了也没两月,父母原本就与公主府有生意往来。长公主本来常住宫里,好似是怀孕了才回到府中。府上缺人,找了好多姑娘来当差。我父母也把我从家中带出来了。”

  裴凌一惊,未曾想过当奴婢的还有门槛,商贾之女也会来做丫鬟。这打破了她的认知,她故作镇定,“我看府上人很多。”

  “哎,这才几个人啊,宫里上千个宫人,长公主还总嫌排面不够大呢。你是怎么来到府上的?”

  佩儿这句话有点难倒裴凌了,“我…是清河的流民,被卖到府上的。”

  佩儿明显一惊,“当真?长公主最重出身,府上的人身世都要清白,寻常买卖的奴隶,身世上也是严苛的。”

  “我身世怎得不清白了?”裴凌有些恼怒。

  佩儿捂嘴,“不好意思妹妹,我说错话了。你当然清白,不过你也知道的,王公贵族最在意身世,长公主又是出了名的挑剔。每个丫鬟的身世都有讲究,我们只是下人,你还没见着府上新选的乐姬,舞姬,一个个好似仙女一般。”

  似乎是又回味起了司韵姑娘的舞姿,确实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如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佩儿姐姐比我早来,懂得比我多。可否教教我府上的规矩?”裴凌抓着佩儿的手说道,佩儿有些懵,“这,这些掌事嬷嬷都会教的呀。”

  “不是嬷嬷们教所有人的事,是你来府上后发现的,需得注意的地方。我不想碰了哪里的霉头,再犯些什么错,连累姐姐就不好了。”

  佩儿一想也是,便把府上的情况一一介绍起来,什么厨房几个人,几点关门,冬天有多少柴火,几点吃饭。院子里哪个丫头受宠,最不好惹,哪个人坏,哪个人好,什么规矩都一一道来。

  裴凌细心的听着,记在心里。

  不过佩儿年纪小,记的都是鸡零狗碎,家长里短的事情,裴凌无可奈何。

  不多时,房门突然打开,卢掌事走了进来,裴凌和佩儿连忙行礼。

  她递给裴凌一件青白相间的侍女衣服,“把衣服换上出来。”

  裴凌脱下自己身上的布衣,换上丫鬟的衣服。虽说只是长公主府下人的衣服,却也比寻常人家的衣服好上不少。料子厚实且光滑。没什么花纹,但是也是素净好看。

  打开房门,卢掌事就站在院子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正与其攀谈,卢掌事心不在焉,简单的应付着。

  见到裴凌出来了,便说,“随我来吧,府里的规矩先同你过一遍。”

  “是。”

  一旁的人似乎有些惊讶,卢掌事是府里的二把手,掌管众人,竟单独给这小丫头讲规矩…

  裴凌快步跟着卢掌事,小小的个子,跟着三十岁的少妇确实有些费力。“等等,姑姑等等我。”

  卢掌事回头,“我可以等你,旁的那些姑姑也能等你么?府里伺候腿脚就是要快一些。”

  这话虽是听着严厉,道理是一点也不差。裴凌铆足了劲,勉强跟上她,卢掌事带她先是来到锅炉房,膳房,简单介绍了一下每日的杂活。

  教了她在府里的礼数,如何行礼,如何伺候,侍奉。

  然后带她来到长公主和驸马的住处。

  “驸马是当今萧太师之子,他的书房不得轻易进入,有专门的人伺候打扫。以后你同我一起侍奉长公主,且跟在我身边学着。”

  “是。”

  “长公主饮食上有自己的口味,设有专门的膳房,不要弄混了。公主自小受尽宠爱,身份也是大曜一等一的尊贵。性子暴躁,若是遭了打骂,我也帮不了你。”

  “是。”

  “还有一件事,”她转过身,“不要在长公主面前提紫垣皇宫。”

  裴凌疑惑,“为何?公主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不就是宫里的人嘛?”

  卢掌事突然停下,转身看着裴凌。她这一连串疑问,让卢少兰的脸色很不好看。裴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得站在原地。

  “何故多问?”

  裴凌哑然,自己当真是随便问问,无非是心中单纯的疑惑,不明白卢氏为什么突然变了脸。

  “凌儿只是想问个清楚,想着别犯了主子忌讳,能更好的在府上伺候。掌事不愿意说,凌儿不问就是了。您这样脸色一变,凌儿心慌。”

  她怯生生的看着卢掌事。

  卢少兰面色缓和了一些,柔声道,“你还小,不明白这些事。公主虽然和圣上是一母同胞的血亲,天家子弟哪有亲情啊。你可知道当今圣上的名讳?”

  “好像是东方承乾吧。父亲有提过。”

  “没错,承乾,可见先皇当政时,对当今圣上寄予厚望,一直是以继承人的方式教养。后来皇后生下一对龙凤胎,也就是如今的清河王扶苏,和长公主荷华。先皇对皇子扶苏又格外宠爱,皇子扶苏也是不负众望,风头无两一度盖过了长兄承乾。明眼人都知道,当时的皇储就在东方承乾和东方扶苏之间。”

  “最后还是选了东方承乾。”

  “是,他成了当今圣上,东方扶苏远去清河群做了他的藩王。”

  “这不是皆大欢喜吗?”裴凌摸不着头脑,“皇子扶苏被封王,长公主荷华也好好的。怎能说天家子弟没有亲情呢?”

  卢掌事叹了一口气,“那是太后还在的时候,长公主先前一直在宫里,被太后养在身侧。这里虽说是公主府,那也是太后死后,长公主才被移出宫外。算了,你个小娃娃懂什么呢。总之就是不要提就是了。”

  卢氏继续说道,“咱们做下人的,心里要和明镜一样。不过聪明是其次,重要的是糊涂,不要太好奇,什么都要弄个明白。”

  裴凌点点头,“凌儿都听掌事的。”

  卢掌事似乎有些欣慰,摸了摸她如墨色绸缎的长发,“府里的侍女都要编同一个发髻,来,我教你。”

  裴凌的长发在卢掌事的手里,翻飞几下便成了一个漂亮的垂桂髻,她忍不住说道,“凌儿有一事不明。”

  “你又有何事?像你话这么多的女娃娃也是少见。”

  “卢掌事为什么要帮我,关于长公主和清河王是龙凤胎之事。”裴凌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卢掌事往她头上插了一个簪子。

  “世人只知道当今圣上,清河王,长公主是一母同胞,都是圣德太后所出,可是龙凤胎这种细节知道的人可不多。我弟弟和妹妹便是龙凤胎,好像彼此心里能生出感应,亲近非常,是我这个长姐不能比的。长公主愿意留下我,不就是因为清河王的缘故吗?”

  卢掌事看着她,“你倒是不傻,方才在庭前我便看出来了,是个会演戏的主。咱们同是清河人,留你在身边互相有个照应,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裴凌笑起来,抱住她的手臂,“够,够。卢姨这样帮我,凌儿肯定也要照顾好您。”

  “傻丫头,莽莽撞撞的,不给我惹事就算好的了。你能照顾我什么呀!”

  卢掌事虽是在嗔怪,脸上确实带着笑容。

  “您和我娘一般年纪,我和爹娘分开,还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不能在爹娘面前尽孝,此后凌儿就孝敬您了。”

  裴凌突然感伤,“说起爹娘,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卢掌事可知道清河的流民如今是如何安置的吗?”

  卢掌事思索了一下,“好似是在城外安扎了难民营,分发了食物,你爹娘肯定没事的。不过一时也不能进城,紫垣城森严,流民众多,若是一股脑进了城,安置也是件难事,定是要引起骚乱的。”

  说罢叹了口气,“清河此回虽是天灾,但是当地官员贪赃枉法,治灾不利,害得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民心惶惶。如今流民都聚集到了紫垣城外,恐怕清河王此次难逃其咎啊。”

  裴凌不为国家大事烦心,只担忧父母弟弟妹妹。知道他们没事,心里的石头顿时放下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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